第一節

第一節

我叫庄槍。我也是一個白痴。很慚愧,一直以來,我羞於承認這點,但今天我終於認識到自己的錯誤。這得感謝我的女朋友——她昨夜把我從床上踢下的次數足有十次之多。她踢我時雙手擺出的動作、膝蓋彈出的角度都很像黃飛鴻。這個發現讓我更加沮喪,天才的徐克與更加天才的李連杰早已聯手把黃飛鴻打造成一個光芒四射的民族英雄,又有誰能反抗得了一個民族英雄的拳打腳踢?我知道我在這裏犯了一個偷換概念的邏輯錯誤,還好我這篇小說並不打算寫給我的女朋友看,所以一點兒也不擔心她用一條線性函數把我重新按回到邏輯原理的三段論的台階上。噢,這個「一點兒也不擔心」說得可真讓人提心弔膽。祈願上帝、安拉、釋加牟尼、觀世音菩薩一起來保佑她老人家看不到我在電腦上敲出的這一行行文字。我將在胸口畫一個十字並在脖子上掛上一串佛珠為你們虔誠祝福。神也是需要祝福的。這個道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地球人全知道。我的女朋友把我踢下床是因為我的小弟弟不行了。把她乜視着的目光翻譯下,不難得出一個結論,我的小弟弟已經成為一條可憐的渾身泛著黑氣而且還不會口吐泡沫的蚯蚓。這個發現令我絕望地想起太監這個中國人製造出來的極為糟糕的辭彙。按古老的宮廷書籍記載:太監是一種非常有趣的生物。他是人,他也不是人;他有手有腳有腦袋有鼻子眼睛耳朵嘴,下面卻沒有了。這裏出現一個很令人傷感的故事,並被當作黃色笑話廣為傳播。一個可憐的小太監百無聊賴之際虛心地請一個偉大的文學家講一個故事來打發一下面目可憎的時間。小太監的願望談不上美好,也不能說齷齪,可他顯然忘掉自己所面對的是一位要被後人記錄在史冊里的文學家。文學家眉頭一皺,立刻在小太監身上找到靈感。千百年來,人們說起故事一直是以從前有一座山開始的,山上有一座廟?廟裏有一個老和尚?文學家之所以是文學家,是他敢對所有過去的東西嗤之於鼻。他慢吞吞地說,從前有一個人……這種新鮮的敘述一下子讓小太監入了迷。他等了許久,又等了許久、許久,文學家不吭聲了,面帶微笑看着他。他好奇了,他說,下面呢?文學家早就在心裏過夠吸食鴉片的癮了,恭候的也就是小太監這句話,這才狂聲笑道,下面沒有了。這就是太監,除了抓狂再要麼嚎啕痛哭,他還能有別的情感宣洩途徑?不過,也正因為太監下面沒有了,皇帝老兒才順利解開了綠帽子與宮中搬柴禾人手匱乏這種兩難問題的方程式。皇帝的求解過程就是太監們的生存空間。這片土壤不比針尖大上多少。雖然在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們與皇帝的關係可用焦不離孟、孟不離焦的關係相比擬。但皇帝只有一個,他們卻有無數,本着物以稀為貴的原則,從此,他們不得不面無人色、聲音尖細、身形慘淡地出沒在亭台樓閣脂粉金釵間。沒有人把他們當人看,他們也慢慢習慣不把自己當人看了。用唐甄的話來說,他們有四個「不似」——望之不似人身,相之不似人面,聽之不似人聲,察之不近人情。從一點兒都不習慣到習慣一點兒再到非常習慣這個緩慢的過程滲滿悲傷的細枝末節。以一個人被閹割成太監為例,大致有如下一些過程:先飲以酒,酒淡而性猛,飲至十分沉醉或者昏倒,然後將其仰縛於條凳,凳置諸石灰大盆中,將陰部塗滿藥油。佈置既定,即以利刀沿**之根,環而割之,割后取去其莖之海綿體,全莖只剩二管,精管盤曲而納入體內,尿管則剪去之,遂敷以止血之葯。閹割完畢,用一根葯捻通入割去后留着的洞內,外面敷上藥末。然後,把受閹者關在密不透風的小房裏,禁食幾天,約五、六天之後,拔出受閹人尿道葯捻,如小便隨之流出,就算手術順利:如若不然,受閹人便也等著被小便活活憋死吧。太監也不是誰想當就能當得了的。說到這裏,申明一點兒,我並沒有為無「鳥」一身輕的太監們翻案擊鼓喊冤的**,只是莫名其妙感到驚竦,彷彿突然間一陣陰風吹過腦後勺,這陰風掠過天花板,留下一大團會蠕動的陰影,並伴有隱隱約約的鬼哭狼嚎聲。很冷,好像有尖銳的冰渣掉落,皮膚上掠過一片雞皮疙瘩。我忽然意識到此刻能安慰我的也只有自己的手了。我飛快地伸出左手,向下攫去,五指箕開,猛地握緊,握緊自己的小弟弟——它正在迅速地發冷、縮小、變短、僵硬。它想溜回腹腔?這可就不大好玩了,而看這勢頭它似乎是不達目的絕不罷休。我呀的一下叫出聲,右手趕緊捂住嘴。謝天謝地,我正坐在電腦桌前,背對着我的女朋友,她應該不知道我在幹什麼。一枚硬幣被高高拋起,在燈光下閃著寒光。我的女朋友用積累多年的概率知識推測着她的未來。明天的風明天將吹起,明天她的丈夫又會是誰?她已從我的無能為力的泥沼中拔出了腳。我能理解。女人總是比男人更易找到釋放焦慮的途徑。因為,說到底,現在這個社會畢竟還不屬於女人。所以她輕輕地嘻笑出聲。我流鼻血了,流得滿手都是,手掌像一朵鮮紅的花,妖艷無比。每一個男人都是一束花朵?每束花朵的命運都是被某種東西採擷后又被殷勤地獻給另外一種東西?我聞到一絲絲甜甜的血腥味,我抬起頭,意識到自己眼眶裏飽含着淚水。淚水可不是花瓣上的露珠,它足以令每個自以為是的男人羞愧無比。我攤開手,凝視着紫黑色血污中的掌紋。它們微微蠕動。相由心生,天圓地方。一枚泛著銅綠的康熙通寶被一根紅繩高高拎起,繫於雪白牆壁上一個小小的灰鐵釘上。這是它此刻的命運。無從知曉它更多的過去,也無法計算出它的將來,「此刻」大於一切?每一個人從我們身邊走過,一定會帶來一點兒什麼,也一定會帶走一點兒什麼。我的手上究竟有些什麼?我不是神。我是一個男人。一個白痴。多年以來,身體姿勢一直保持筆挺,為的是能與某些人保持在同一條水平線上,而他們的IQ高達180甚至於200。據說,這是通過一張權威標準測卷所認證的。我並沒有勇氣去懷疑權威,很顯然,哪怕它們只是一架巨大的風車,我也不可能是堂吉訶德。中國的土壤里是不會出現這種可笑的姓氏的。何況,從各種版本話語所確定的倫理道德體系裏,我們不難得出這個結論——一個善良的中國老百姓是不會忍心讓百家姓、千家姓的編者白頭搔更短、渾欲不勝簪的。很慚愧,請原諒我對「很慚愧」這三個字的喋喋不休。它像一個絕代高手神不知鬼不覺潛入血液,溜進骨髓,深深地藏入我的基因里。我沒法子把它揪出來。因為,經過那張權威標準測卷檢測,我的IQ只有20,而這張標準測卷上說:正常智力的界限為智商90~110。140以上者接近極高才能,即天才;120~140者為很高才能;110~120為高才能;90~110為正常才能;80~90為次正常才能;70~80為臨界正常才能;60~70為輕度智力孱弱;50~60為深度智力孱弱;25~60為亞白痴;25以下者為白痴。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完成這套標準測卷的。也許我那時心不在焉,也許我被某種東西氣糊塗了,也許我鬧着好玩瞎填一氣……有很多個「也許」,有很多個理由,可所有的「也許」都不能改變最後的事實,這正如所有的理由都無法撼動勝王敗寇這個簡單常識一般。它出現在屏幕上,出現在我生活過的每一片土地上,也出現在我身上的每一寸皮膚上。事實是惟一的,儘管有着歷史是勝利者的遮羞布、是一個任人打扮的小姑娘等等說法,但它還是讓所有的「也許」變得居心叵測並且像小丑般逗人發笑。我寧可成為一個白痴,也不願成為一個小丑。我一直記得一個故事。某人去找心理醫生說他不開心。醫生要他去看城裏最著名小丑的演出。某人告訴醫生,自己就是那個所謂的著名小丑。我忘了這個故事是誰對我說的。這似乎不大重要。不過,我還忘了在聽完這個故事後自己臉上的表情是哭還是笑。為此,我疑惑了很久,到現在,也還拿不準自己是哭好還是笑好。在成為小丑與白痴之間,我毫不猶豫地選擇成為白痴。從這點說來,我也確實是一個白痴。小丑畢竟還生產著情趣等等一些東西,並藉此獲得生存的權利;而白痴最形象的比喻是豬,不是野豬,是一頭在豬圈裏長大的豬,它當然不會特立獨行大逆不道地竄上人們的屋頂,它面帶幸福的笑容,在豬圈裏吭吭唷唷。它從來不屑於回答各種問題。它只吃,只睡,只長膘,偶爾發情期到來,便騎在某頭母豬身上一個勁地抖動不肯下來。至於長的膘是不是被人做成五花肉又或生下的小豬崽子將成為人們餐桌上一道美味可口的烤乳豬等問題都是一些極為滑稽的東西。用哲人的話來說,提出問題或回答問題都是可笑的。這不僅因為每一個問題都若一根日取一半永不得絕的木棒,也因為提出問題或回答問題時所發出的聲音必然會製造出大量垃圾。人類一思考,上帝便發笑。一隻蝸牛啊,慢慢向前爬。它爬得慢,是因為肩膀上的殼太重嗎?不過,我敢肯定,人活得累,卻絕不是因為把下半身的脂肪也全挪上半身來了。很遺憾。我承認自己是白痴,卻試圖用一些顛三倒四、不知所云的囈語來為白痴辯護。這種行為可以用無恥兩字來定性。我不知道人們在面對「無恥」這兩字時會有什麼樣的反應,可我清清楚楚看見一根根雄壯的東西在迅速勃起。對了,我還聽見幾粒汗水從額頭迸出來的聲音。它們像子彈般飛出,令空氣發出微微顫抖,濺在屏幕上,撒下幾圈彩色光暈,併發出興高采烈的呼喊。我落在鍵盤上的右手手指忽然間變得滾燙,我的左手不由自主開始痙縮。我把頭低下,擱在鍵盤上。我聽見鍵盤噼哩啪啦一陣亂響。一行行文字從屏幕上浮起。我瞪大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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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痴庄槍的做秀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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