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夜探北巷

楊雙有完整的兩天時間做準備。

按照章九璇的計劃，上船交接的，是松島浩。他會帶着特高課的人，接替護送偽鈔墊板去重慶。貨物移交給江城之後，上海來的人下船，乘坐次日的松日丸回上海。

楊雙的任務是利用這一天一夜的時間，刺探出他們的底細，然後將情報交給上海的軍統人員。

框架搭下來之後，章九璇要求楊雙注意的有兩點。

一，不能讓江城任何人知道。

二、不能讓目標人物知道。

其餘的事，由楊雙現場把握。如果他不能在江城打探出來人的路數，那就只能跟着他們回上海。章九璇的理由是，上海方面並不清楚特高課這次派出的是什麼人執行此次任務，江城如果不能摸清楚情況，他們就只能放棄行動。

為了以防萬一，章九璇買了三張松日丸去上海的船票。如果楊雙不能在岸上按時完成任務，梅機關會派兩個人跟隨楊雙，一起去上海。

這兩個人，楊雙見過，都是梅機關的。

梅機關總共也沒有多少人，算上章九璇，兩隻巴掌就能數過來。要跟他去上海的，一個叫吉澤明，一個叫川島松太。

這是兩個日本人，楊雙以為章九璇會說他們都是軍統的人，但章九璇否認，他們不是。他們真的是日本情報人員。因為楊雙一個人去上海會引起別人的警覺，所以，章九璇就以護送文件的名義，在表面上做個文章。

按章九璇的話來說，楊雙在執行任務的全過程，還要防著身邊的兩個日本間諜。

但其實楊雙很明白，這應該都是章九璇的套路。

跟着他的兩個日本人吉澤明和川島松太，應該是為了盯住他而存在的。

只是章九璇策劃的整個任務，關鍵點在哪，章九璇的最終目的是什麼，楊雙暫時還不清楚。但他可以肯定的是，章九璇開始對自己下手了。

特高課為了護送這套偽鈔墊板，還專門開了個會。章九璇帶着松島浩、楊雙一起參加。這次護送墊板的任務主力是特高課，梅機關負責監督。在會議上，章九璇明確了松島浩的職責，他是護送墊板去重慶的監督。隨船，還會有六個憲兵隊的士兵。他們要換乘兩次客船，喬裝打扮以後進入國統區，任務很艱巨。

至於岸上的接待任務，章九璇坐鎮，特高課執行，梅機關的香川真嗣負責監督，七十六號擔負驛館外圍的警戒。

這次任務不比暗殺、綁架和刺探軍情，說實話，任務不重，除了護送墊板去重慶的人有暴露的危險之外，說到底這就是一次例行公事，人來了，再送走，就是這麼簡單。

所有人看似都沒放在心上，楊雙連筆記都沒做。散了會，就各自準備去了。

驛館選在了江城大飯店，在四馬路和永春路交叉的十字路口。這裏是江城的中心，四通八達，小巷眾多。而且人來人往，不會引人注意。整個江城大飯店的三樓都以個人名義包了下來，上海來的特高課人員會直接入住，江城特高課的人會住在他們的左邊房間，楊雙帶着吉澤明、川島松太住在他們右邊的房間。

大飯店的服務員會全部換成七十六號的特務，門口和附近的街面、巷口也由便衣把守。

三個機關，總共要出動人員四十多人，而且不得暴露身份，以防軍統特務破壞、綁架和挾持。整個行動的時間是墊板交接完畢后，一直到來人上了松日丸起航后。

換算成小時，大約是十八個小時。

而楊雙的潛在任務，就是在這十八個小時內，摸清楚來人的來龍去脈。包括他們的姓名、掩護身份甚至在上海的住址。

章九璇說，這些信息將會通過電台，傳送給軍統上海站。至於剩下的，那就不是江城能夠操心的事情了……

楊雙把自己關了兩天，什麼也沒去想，就是光顧著睡覺了。

這段時間以來有點用腦過度，和章九璇的一次又一次交鋒，讓他身心俱疲。所有人在執行任務前，都必須到崗不能擅自離開，但楊雙卻沒有被這麼要求。章九璇讓他好好休息，收拾一些行李，準備可能的上海之行。

楊雙隱隱約約地覺得，章九璇的重點不是來的那兩個人，而是去上海。他甚至覺得這次任務根本就不是會上說的那些東西，而是為了讓他去上海，才導演出來這麼一出大戲。

去上海乾什麼？

楊雙這一輩子連江城都沒有出去過。

上海？

聽說那是全中國最繁華的城市，中國的有錢人，都在上海。那一定是個紙醉金迷的地方，一定會有很多像百盛這樣的澡堂子。說實話，楊雙對那充滿了好奇。可是楊雙知道，如果章九璇的最終目的是讓他跟着船去上海的話，那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至於是什麼目的，楊雙不清楚，而且想了也是白想。

他決定丟掉所有的一切，讓章九璇幫他進入狀態。他現在要做的，就是好好地冷靜冷靜，充分地休息。

這一睡，白天不知黑夜，黑夜不讓白天。臨到任務開始的前一天晚上，所有人都已經準備到位，楊雙卻剛剛從床上爬將起來。這兩天睡得有些混天暗地，頭暈目眩。

起床之後，家裏已經沒有吃的東西了。自從山本櫻死後，楊雙幾乎沒有自己做過飯。這兩天勉為其難做了一些，還頓頓吃剩下的。

五臟六腑開始抗議，楊雙確實是有點睡餓了。眼看離宵禁時間還早，他便決定上街去轉轉，順便讓冷風吹一吹自己昏沉沉的頭腦。

他穿了一身便裝，連門都沒有鎖就走出了燕子居。街面上行色匆匆，百姓們收拾著各自的攤檔，準備回家做飯。楊雙本來感覺已經很餓了，但是瞅了半天，不知道去吃些什麼好。空氣中充滿了各種各樣的味道，那是家家戶戶準備晚餐的香味。楊雙就嗅着這些香味，買了個煎餅，然後在江城滿街溜達。

他的身後一直跟着兩個人，從燕子居出來的時候就在。

那是趙先覺派來保護他的便衣，自從在燕子居牌樓遇襲之後，七十六號就一直跟蹤保護他這個重點目標。楊雙倒是想碰碰運氣，看還能不能碰上軍統的人，如果碰上的話，他有幾個問題想問一問。

只是很顯然他有一點一廂情願，走了十幾條街，天已經黑得伸手不見五指了，他也沒有碰上一個可疑人物。他這一路走一路吃，等肚子都吃飽了，走得也就有些累了。他回頭看了看，身後兩個人一臉日狗的表情，怕是累得快吐血了。

楊雙招了招手，「吃了嗎？」

那兩個人見了鬼似的，躲在一旁沒吭聲。

楊雙笑了笑，就著跟尾巴吊著似的，明眼人都看出來了。軍統的又不是蠢貨，鬼鬼祟祟的有什麼用？

楊雙想着就先這樣吧，回去再睡一覺，明天六點去特高課報到。

結果一抬頭，發現前面一條巷子有些荒涼，巷子口豎着一塊路牌，仔細一辨認，居然是「北巷」。

江城的東南西北巷，並不是街道，其實是和城郊連通的路。這些路很荒涼，路邊的建築很老舊，零零落落的。順着這些路往外走，就是郊外滿目的稻田和樹林。

本來北巷是個很普通的名字，但楊雙的腦海里突然咯噔一下。

松島浩和他提過「北巷」這兩個字，他用水寫在桌子上給楊雙看，神神秘秘的。這幾天楊雙一直都沒有空去想松島浩提北巷的用意，今天逛到了這裏，才忽然警覺起來。

北巷難道有什麼東西？

楊雙沒有停下腳步，他怕身後跟着的尾巴會注意他的異常。他依然晃晃悠悠地朝前走，還在路邊的店子裏買了兩個包子，一邊吃，一邊看夜景。

兩個便衣一路尾隨，路過了北巷之後，楊雙掉頭從別的路往江邊去。這兩個貨被楊雙拖着在江城轉了快有三個小時，此時此刻，早就餓得前心貼後背，兩眼放花。心裏巴不得楊雙他老人家趕緊回到燕子居，他們交了班以後可以回家吃頓熱飯，睡個好覺。

哪知道一直跟到街面上宵禁了，楊雙仍然在晃晃悠悠地往回走。那兩個貨有點遭不住了，心裏一松，腳下一慢，等過了一個十字路口，再走進一條小巷，悠忽間，就發現他們跟丟了人。

兩個便衣面面相覷，在牆上摸。這大晚上的，一個人在江城蛛網似的巷子裏，怎麼去找？他們前前後後跑了幾遍，仍然是沒見着楊雙的身影，反而還被一隊巡邏兵逮住，盤問了半天，等最後回到燕子居的時候一問，那位香川爺爺回來了沒有？

守在小二層樓下的夥計一臉懵逼？沒有啊！怎麼？人丟了？

……

九點鐘一過，整個江城頓時陷入了死一般的寧靜當中。

楊雙在黑暗的陰影里脫掉了自己的外套，連褲子都一併扯了下來。他從別人的屋檐下，收了一套顏色微深的衣服，套在了自己的身上。

北巷依然荒涼，看上去連人影都沒有一個。

楊雙摸著北巷的路牌，在黑暗的掩護下往深處而去。

松島浩背着趙先覺提「北巷」這兩個字，楊雙很警醒。這裏也許會是個陰謀，但也許松島浩有什麼東西要告訴他。但無論是明是暗，是好是壞，他都不能打草驚蛇，必須悄悄的潛入，一探究竟。

北巷有一條補償的巷道，出了巷道，就是郊外。在巷道外，有一片樹林子。楊雙在宵禁之後穿過了巷道，然後就注意到了，那片樹林里有幾點燈火，穿透了樹林。

楊雙悄悄地摸了上去，然後發現樹林的深處，坐落着幾間破屋子。

在夜色下，那些房屋只剩下一個個的輪廓。

這裏的地形楊雙不太熟悉，但他的視力好。他在樹林里找了個高處，四處張望了一會。除了這幾間破屋子之外，並沒有任何建築。極目之處，都是農田和莊稼地，似乎沒有了別的有價值的目標。

楊爽心裏起了疑，就著幾間破屋子，難道還隱藏了什麼不可告人的目的嗎？

他想試着再往裏走，可是在樹林的邊緣，他發現了不對勁。

這裏有鐵絲網！

就像埋地雷似的，用枯草和落葉覆蓋。楊雙剛巧一隻腳拌在了鐵絲網上，然後感覺身邊有什麼東西在動，幾乎就在這一瞬間，他伸手一抓，抓住了樹邊掛着的一個鈴鐺。

那鈴鐺「叮」地響了一聲，然後就被楊雙捂進了懷裏。那聲音並沒有多響，但足夠讓楊雙驚出了一聲冷汗來。

他站在那一動也不敢動，生怕自己一動，就會到處「叮叮噹噹」地響。

那幾間屋子外似乎沒有人，鈴鐺輕輕的響聲也沒有驚動屋子裏燈下的人。楊雙定了定神，緩緩地抬起了腳，悄悄地後退了兩步。

這裏果然是有名堂的。

楊雙舔了舔嘴唇，別人越不想讓他進去，他就越想進去。

可是他不知道他面前還有多少道隱藏起來的鐵絲網，也不知道這周圍還掛着多少個鈴鐺。夜色太黑，他根本看不真切，如果要進去的話，必須走一步，摸一步，費時耗力。

但是楊雙打定了主意，就算花上一整晚的時間，他都想去看一看。

他的心裏有些懊惱，這些天他似乎丟了一些重點。松島浩既然提醒了他，他就應該早點過來。

楊雙一邊責怪自己，一邊小心翼翼地俯卧了下來。他緩緩地壓倒了身下的雜草，像一條四腳蛇一樣，慢慢地游向了他剛才絆著的那道鐵絲網……

就在他準備披荊斬棘，一探究竟的時候。

突如其來兩束燈光從北巷裏探了出來，隨即風裏傳來了汽車的馬達聲。楊雙回頭，不大一會功夫，一輛小汽車出了北巷，在鄉間小道上搖搖晃晃，挨着小樹林慢慢地開了過去。

楊雙意識到這可能是沖着這破屋子來的，於是停下了手裏的動作，靜靜地等待。

果然，汽車馬達聲漸漸變小后又漸漸變大，那小汽車繞過了樹林，掉轉了個方向，燈光隱沒了沒一會，突然又在楊雙的前方照亮了那幾間破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