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趙夫子

第十三章 趙夫子

「殺人啦!!!」外頭傳來丫鬟的尖叫聲,小廝的屍體被發現了。

郭松道:「你去處理,我先撤了,此事晚上再議。」

張婉芸點點頭,站起身來,挺著腰桿,擺出盛氣凌人的神態,飛速衝到門邊,打開門大聲命令:「誰敢在此喧嘩?來人!家法伺候!!!」

「夫人……」丫鬟膽戰心驚的指著小廝的屍體。

張婉芸意見那慘狀,嚇得花容失色。可這恐懼都還沒退,嘴角又露出了笑容,可她眼睛動了動之後,又變回那被嚇傻的表情,顫抖著命令:「這是怎麼回事?趕緊給我搬走!晦氣!」

這一系列的心理活動和表情變化,看的郭松嘆為觀止,影后只怕也不過如此罷?

只見張婉芸有條不紊的命令丫鬟伺候她穿衣、洗漱。丫鬟因驚恐而舉止失措,她照舊謾罵不誤。

等甄逸到場,看到的是打扮齊整的張婉芸,正優哉游哉的坐在院子里,繼續刺繡。

「這是怎麼回事?」

張婉芸冷笑道:「妾身還想問問老爺,怎麼把賊招進家裡了?」

甄逸看著文士,道:「王義,你負責查清楚這件事,不得有誤。」

王義看了一眼張婉芸,又看了一眼甄逸,恭聲道:「這蟊賊膽大包天,居然敢來甄氏府邸偷東西,屬下一定調查清楚!」

甄逸對這個調查方向很滿意,臉上故作淡然,道:「如有贓款,也要一併追回。」

王義頷首,「諾。」

張婉芸亦誇讚道:「王總管辦事,總是妥妥噹噹,讓人放心。」

「夫人謬讚了。」

王義立刻動手,先把現場清理乾淨,屍體搬走。得出結論,這蟊賊用梯子爬進院子準備行竊,卻被狗發覺撕咬。慌亂逃竄之時,失手被繩索纏死,作法自斃。

甄逸對這個結果也相當滿意,問道:「夫人,這小畜生也算是立了一功,不如就安葬一番?」

張婉芸也很高興,欣然應允,「嗯,給它立個墳。這狗比人要忠貞的多!」

等現場處理的差不多,下人也陸續散去。甄逸這才附耳問張婉芸,「夫人昨夜受了驚嚇,過錯在我。」

張婉芸別過頭去不理他,淡然道:「若不是早上小紅大喊大叫,我都不知道遭了賊。」

甄逸臉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問道:「夫人不曾聽得動靜?」

「門窗關的好好地,能出什麼事?」

「那就好,那就好。」甄逸挺直了腰板,臉上的疑竇一掃而空,仰面道:「王義,把府上的小廝都查一遍,搞清楚來路,這群監守自盜、吃裡扒外的東西一個都別放過。」

張婉芸默默地看著他發號施令,全程裝作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

郭松從後路摸出了院子,由於甄逸有意隱瞞「家醜」,反倒是沒有留下什麼防備。一步三停,順著運糞車的小路偏門離開。先去小廝藏東西的地方,取了小廝的包袱,把裡頭的東西都處理掉,以免留下後患。

甄氏的家丁正在修補狗洞,又在外牆挖一條溝,防止被人搭梯子。不過古代到處都是樹木,想想辦法還是能翻牆的。

收好東西,趕緊回家。這大白天,路上基本沒人。一來是古代娛樂內容少,二來是大家都要累死累活才能糊口,大街上沒有閑人出沒。

「遊手好閒,成何體統。」郭松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人一把抱起拖進了院子里。定睛一看,居然是趙夫子。

「跟我來。」趙夫子畢竟老了,哪裡搬得動他,把他放下,徑直在前頭帶路。眼下被人抓了現行,郭松也只好跟著。

趙夫子問道:「你昨夜去哪了?」

郭松道:「早晨出來閑逛而已。」

「放屁!」趙夫子怒罵了一句,旋即覺得這麼不文雅,自己摸了摸嘴巴,道:「這個點,都還沒吃早飯,你就從城郭逛到了城內?」

郭松道:「先生,多管閑事可不好。」

趙夫子怒道:「你是我的學生。一日為師終身為父,豈是多管閑事?」

郭松說他不過,只好低頭不語,誰叫他自己也是老師呢?壓根沒有反駁這套理論的立場。

趙夫子打量了他一番,語氣也緩和下來,問道:「父母離散之仇報了?」

「不曾。」

「那你為何如此狼狽逃竄?」

郭松道:「遵先生之言,智取為上,小子這是找籌碼去了。」

趙夫子一愣,問道:「什麼籌碼?」

「沒找著,還得繼續找。」

趙夫子眉頭緊鎖,思索良久,一聲長嘆,「世道昏暗啊!」

「可不是嘛。」

趙夫子嘆息道:「你的才幹勝那些紈絝子弟十倍不止,忠孝之心亦勝十倍。可惜出身賤民之家,不能出仕報國,大漢失瑚璉之器,悲哉。」

郭松道:「子貢之賢如流水,小子萬不能及。」

趙夫子更加悲切,連連嘆息,「瑚璉不存,天命安在?」

「高祖斬白蛇,受天命,何須擔憂?」

趙夫子道:「天命不在廟堂,而在鄉野。神器不在祭祀,而在用人。大漢鄉野不存,用人不善,豈能長久乎?」

郭松默然,在中國眾多的朝代之中,漢朝,是唯一一個兩次到了滅亡的邊緣,還依然有無數翻盤機會的朝代。西漢滅亡時,劉秀抓住了翻盤點,成功建立東漢,延續劉氏江山。到了東漢末年,若不是何進等人屢屢作死,哪怕在獻帝東遷的時候,也還是有機會的。這是唯一一個不是非滅亡不可的王朝,它還有救。

但郭松並不想救。他對任何封建王朝都沒有好感。任何一個!什麼強漢盛唐,全是狗屁。遠不如現代一個省富庶安定。歸根結底,百姓豐衣足食,雖有近憂,但無遠慮,才是好時代。這麼個人吃人的王朝,留之何用?

一個穿著青衿的男人走進來,施施然行禮,「夫子,該上早課了。」

趙夫子擦了擦眼角的淚水,起身牽著郭松道:「你隨我去講課。」

郭松道:「我須先回家向父母報平安。」

「好。去吧。」

回到家中,養父醉醺醺的躺在床上,養母正在清洗污穢的衣服。不想讓養母發現自己手臂脫臼受傷,只好一直背著手。

「娘,我跟你商量個事情。」郭松看了一眼醉醺醺睡去的養父,低聲問:「娘,你覺得去當小妾好,還是留在這裡好?」

養母不解,問道:「你這小孩子,問這個幹什麼?」

郭松道:「我希望娘能過上好日子。」

養母道:「我嫁給你爹,是看中他真心實意。只是我這身子骨,到哪裡都是被嫌棄的。當個小妾,也是被人驅策,一樣的豬狗不如。」

頓了頓,養母非常嚴肅的說:「這件事情,只有一點是好的,贖了你的賤籍。」

「我明白了。」郭松已經有了主意,便道:「先生還在等我去上課,我先走了。」

回到學堂,他最近的遲到、早退、曠課很嚴重,趙夫子卻絲毫沒有責備他的意思,其他學生非常不滿。

趙夫子也不多解釋,正常上課,內容就是讀論語,背熟,不懂的地方就問老師。儒家教的主要是政治學。讀論語,是為了讀懂其中蘊含的道理,並運用到政治生活中,能讀到什麼程度,全看學生天賦。

讀了大約半個時辰,休息一下,開始自由討論,先生就坐在座位上,看著學生們爭論。爭論的焦點,是上個月發生在幽州的一次小規模起義。

如今的大漢已經開始大踏步的走下坡路,劉宏寵幸宦官,一次次搞黨錮,國家更加昏暗。各地也時不時的有小規模叛亂髮生。不過大漢就像是羅馬帝國,儘管上層已經驕奢淫逸,非亡不可,偏偏帝國的軍事實力照舊天下無敵,各種起義都是迅速撲殺,成為官員撈政績的靶子。

郭松本來就被排斥,他也跟這群二十齣頭的人沒什麼好聊的。右臂因為脫臼未愈,還行動不便,只能靠左手翻竹簡,埋頭讀書。

眾人聊了一會,一個學生沖郭松道:「郭松,你也來聊聊。」

趙夫子也希望他能融入,便道:「和師兄們一起討論,對你也大有裨益。」

郭松道:「破山中賊易,破心中賊難,沒什麼可聊的。」自古農民造反,都只有一個原因:國內外反動派的剝削和壓迫。農民只要豐衣足食,日子太平。能讓他們造反,統治者已經是非死不可的時候了。

趙夫子聞言面露驚訝,輕撫長須,問道:「此話何解?」

郭松反問道:「諸位讀書,不過為了功名二字,是不是?」

為首的學生道:「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千古之理,有何不可?」

「皇帝乃天下之主,百官為皇帝之仆,理應匡君輔國,以正天下。諸位捫心自問,你們心裡有幾分天下?修齊治平,你們惦記的,不過是第二個字罷了。百姓本不造反,不過是諸位為官無道,官逼民反而已。諸位心中之賊不除,天下之賊不絕。」

學生反駁道:「子曰:天下有道則出,無道則隱。如今宦官專政,禍亂朝綱,名士清流皆黨錮,罪不在士大夫。」

「大丈夫當挽狂瀾於既倒,扶大廈之將傾。天下有禍,豈能袖手旁觀?昔年諸侯爭霸,天下昏暗久矣,孔夫子以布衣之軀,廣招門徒,周遊列國,為救天下於水火。諸位讀夫子之書,不學夫子所言所行,卻只為苟且自保,恥也!」

頓了頓,郭松繼續道:「宦官亂政,只在朝堂。士大夫亂政,卻在天下。我不見宦官為民父母,卻見天下之民陷於水火。此非宦官之罪,乃士大夫之罪!」

這群狗東西,鍋全是別人的,他們永遠乾淨。乾淨個屁!壓迫百姓最狠的就是這些官僚。他們在最前線,但凡他們少貪一點,百姓就能有口氣。

眾人啞口無言,對他側目而視。

趙夫子撫須大笑,道:「得此門徒,我揚名天下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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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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