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第三十七章

皇帝說得一本正經,將顧行簡離朝這幾日說成是回家養病,半句不提言官彈劾。張詠抽了抽嘴角,應道:「臣領旨。」

門下省的給事中對皇帝的詔令有封駁之權,若政令不當,對除授官職有異議,可以將詔書直接駁回去,不予通過。但張詠現在巴不得顧行簡趕緊回來。中書已經亂作一團,莫懷琮顯然是小看了宰相之位,疲於應付。

從垂拱殿出來,太陽已經西斜。張詠向顧行簡道賀:「恭喜相爺官復原職,明日我就將詔書發往三省六部。我那兒剛得了好茶,相爺何時賞臉來品一品?」

「改日吧,我今日還有事。」顧行簡淡淡地說道。

夏初嵐飽飽地睡了一覺,感覺好多了,只是腦袋還有些昏沉沉的。她慢慢睜開眼睛,思安喜道:「姑娘醒了?」

夏初嵐點了點頭,撐著身子坐起來,四處看了看:「這是哪裏?」

「這是顧五先生為我們找的住處。」思安從桌邊端了湯藥過來,「六平剛熱的,姑娘快喝了吧。」

夏初嵐依言喝葯,張嘴時,覺得兩頰有些微的刺疼,猜想可能是白日晒傷了。

「我當時在馬車上睡著了,你們都沒叫醒我,我又是如何進來的?」夏初嵐隨口問道。

思安一聽,連忙跪在床邊,直接把顧行簡抱她進來的事情說了,然後道:「奴婢自作主張,實在是當下只有先生能幫忙。」

夏衍還是孩子,思安沒有力氣,六平是下人,的確只有顧五比較合適。何況當時他們都看到他抱她上馬車,一次與兩次,也沒什麼區別。只不過,他幾時變得這麼好說話了?

那個人……有時候覺得很遙遠,有時候又覺得不過在咫尺之間。

「起來吧,我不怪你。」夏初嵐道。思安的那點小心思,不過是想撮合她跟顧五罷了。倒是這趟來都城,顧五怎麼忽然轉變了態度?

思安卻不起來,吞吞吐吐道:「奴婢還有件事……瞞了姑娘。那張花箋,奴婢塞在了還給先生的衣衫里……他應當是看見了。」

夏初嵐一愣,隨即挑了挑眉,這丫頭近來是越發會自作主張了。

「罰月錢三個月。」

「姑娘……」思安握著夏初嵐的手,拖長尾音,用力地搖了搖。

「思安,你這事做得很好。姐姐罰你的月錢,我給你補上。」夏衍在門外聽了一會兒,拿着書本進來。他咧著嘴,圓臉上都是喜色,走到夏初嵐的床邊:「莫說姐姐喜歡先生,我也很喜歡。若是先生能做我的姐夫,那真是太好了。」

夏初嵐只覺得有些頭疼:「他應當不想做你的姐夫。」

「怎麼會?先生明明很關心姐姐。否則怎麼會提早為我們準備了這麼個絕佳的住處,還親自抱姐姐進來?」

夏初嵐覺得大人的事情,跟小孩子說不清楚。顧五那人不是什麼情竇初開的黃毛小子,閱歷豐富,思慮甚多。他跟陸彥遠完全不是一種人,她對他們的將來並不怎麼樂觀。

這時,門外傳來六平的聲音:「先生在此處稍等片刻,我進去看看姑娘醒了沒有。」

「先生來了!」夏衍眼睛一亮,連忙將書放下,直接跑出去將顧行簡拉了進來。

顧行簡來時看到門沒有閂上,就直接走了進來。他停在主屋外面,覺得貿然進去不好,想找個人通傳一聲,無意間聽到了姐弟倆的對話,內容還與他有關。他本想走開,恰好被六平發現,然後夏衍便出來了。

他在官場日久,一貫喜怒不形於色,一點也沒讓人發覺他剛剛聽了牆角的那絲不自在。

「先生,您的隨從來送過葯了,我以為過幾日才能看見您。您是放心不下我們么?」夏衍拉着顧行簡的手,仰頭問道。

顧行簡其實不怎麼擅長與人打交道,同僚或是下屬大都懼怕他,身邊除了崇明和南伯也沒什麼家人,只有兄長顧居敬。但顧居敬與他來往,也在刻意小心拿捏著分寸,生怕惹他厭煩。只有這個孩子,拳拳赤子之心,毫不掩飾對他的喜歡。

他聽兄長說,當年南下跑商的時候,曾受了素不相識的夏柏盛一飯之恩。從這個孩子的身上,多少可以感覺到他的父親應該也是個溫暖之人。否則兄長不會這麼多年念念不忘,此次到了紹興,還特意去夏家看一看。

他淡淡地笑了下:「過來看看你們可還有什麼缺的。」

「不缺,廚房裏連鹽都有,其它東西更不用說了。」夏衍拉着顧行簡進屋,請他坐下,「先生在姐姐這裏坐坐,我要回房去看書了。」說完走到床邊拿起書,沖夏初嵐擠擠眼睛,一溜煙跑出去了。

思安也把六平往外拉,對夏初嵐說:「奴婢去弄茶水來。」

屋子裏的人瞬間走了個精光。夏初嵐按住額頭,他們表現得這麼明顯,當他不會察覺么?

床跟桌子之間只幾步的距離,沒有屏風遮擋,所以視線很容易碰撞在一起。夏初嵐手足無措了一會兒,裝着低頭穿鞋,好顯得不那麼尷尬,沒想到那人竟主動走了過來,停在她的面前。

一塵不染的烏皮靴,好像是嶄新的。袍子的下擺卻有些磨邊了。

她的雙手抓着床沿,心跳驟然加快,不敢抬頭。他過來做什麼?

「你好些了么?」顧行簡低頭問道。她還穿着男裝,披散著頭髮,頭頂有個很小的發旋,白得醒目,勾著人去摸一摸。小小的一團,有種惹人憐愛的感覺。

「好多了,謝謝先生幫忙找了這住處。」夏初嵐盡量讓聲音聽起來如往常般平穩。她很想把他當做是陸彥遠,韓湛或是任何一個人,這樣她就能輕鬆自如地應對了,可惜他不是。

他是那個她情不自禁想要去靠近的人。怕離得太近惹他厭煩,怕離得太遠觸碰不到,患得患失。

顧行簡道:「你臉上需塗些膏藥,否則明日可能會嚴重。」

他說完,一隻白皙的手伸到她眼皮底下,掌上躺着一隻玉瓷瓶和一枚竹片。他的手真的很漂亮,白皙光潔,手指修長,骨節分明。

她再也沒有見過比這更好看的手了,那些拿手術刀,彈鋼琴的,也不能與之相比。甚至,她想到被這隻手觸碰,不知會是何種感覺。

她狠狠閉了下眼睛,不知自己在胡思亂想什麼,將瓷瓶握住,順口問道:「先生,這葯如何用?我不會。」

……

屋中十分安靜,氣氛又有些曖昧。兩個人坐在桌子旁邊,顧行簡正用竹片往夏初嵐的臉上塗抹透明的膏藥,表情認真專註。

夏初嵐低垂着眼睫,臉似乎比剛才更紅了。她只是順口一問,請教一下這膏藥到底該如何使用,沒想到他竟然親自為她上藥。

兩人之間只有不到一臂的距離,他的氣息幾乎都可以清楚地感受到。溫熱的,帶了一點檀香的味道。

臉上的藥膏冰涼地滲透入皮膚,疼痛也緩解了。可她卻覺得熱,掌心都是汗水,偷偷看了他一眼,依舊是雲淡風輕的模樣,並沒有任何異常。

她訕訕地想,也許在他眼裏,自己就是個普通的病患罷了。也許連病患都不是,就是只受傷的小貓小狗。

她提起一口氣,問道:「為何要騙我已經成家?」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相府有喜 卷一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台言古言 相府有喜 卷一
上一章下一章

第三十七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