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公英花(2)

蒲公英花(2)

突然,一輛嶄新寶馬轎車在我面前停下,從車裡走出一個高大健壯,身穿深紫色T恤衫的年輕人,胸前印有HarvardUniversity「哈佛大學"字樣。他打開車後門,從後面的小孩座里抱出一個穿著草莓裙的小女嬰孩。同時隨著一聲歡快清麗的叫聲「斯蒂文",從政府大樓的旋轉門內飛出一體胖的金髮女郎,把Steven和小baby抱在自己寬大的懷中。三人擁成一團,向街對過的麥當勞,邊笑邊走過去。我低頭看著我的女兒。這新生的孩子,眼睛在北美明亮的陽光下閉得緊緊的,依稀可見的眉毛有些不耐煩地皺在一起。突然,眼淚從我的眼眶裡湧出,順著臉頰淌到女兒像蘋果一樣紅紅的、稚嫩的小臉上。我不得不和孩子分手,可那又是為了什麼?那是因為我動手術后留下的還未痊癒的傷口?我因懷孕的最初五個月不能進食而造成的極度貧血?因生孩子住院八周造成的經濟上的透支和學習上的耽誤——上學期兩門中世紀文學課的考試,我還欠著,沒有考。為什麼我一定要讀書?為何不退學?我究竟為什麼來美國?為了愛,為了讀更多的書啊。但為什麼一定要在念書求學時,在異國他鄉親人全無的地方,生下孩子?當上母親?在我記憶的屏幕上,我看見1987年夏天那個夏日的清晨,我和峻銘去聖路易有名的巨大廢舊汽車場junkyard,我們剛從波士頓回來,峻銘被他夢中的麻省理工學院錄取,但我們的車卻在歸途中,在紐約上州Albany(沃本尼)附近撞上了一頭鹿。那是大約清晨5點左右,在濃霧中,滿山的樹林擋住了鹿的視線,它飛跳於我們綠色的小車前,鹿死車壞。我們開著冒煙的車來到附近的加油站,看見車頭的鮮血和黃色的軟軟的鹿毛,我差點暈過去。我記憶的眼還保留著那鹿的大眼和那溫暖的鼻息。我蹲在地上久久不能起來。我們的車剛買幾天,只買了最低的保險保他人不保自己。要修理這車得花上三千多美元,比買車的錢還多。於是我們開著頭被撞破的車回到聖路易市,來到這個著名的廢車場找可用的車頭、車身等等零件。這是我第一次進廢車場,在那個靜謐的星期天的早晨,成千上萬的擠壓一起的小車停在那死寂的世界,建成20世紀的現代金字塔。那些無輪子、無窗子、無門、生著鐵鏽的廢物,使人難以想像它們曾經洋洋得意地在美國暢通無阻的州際高速公路上賓士,與風賽跑,與落日比速度!從我的腳前一個長滿鐵鏽的輪子旁冒出一叢藍色的風鈴子花,清晨的露珠在藍色的鈴鐺形狀的花瓣上滾動閃光。旁邊,一叢白色的蒲公英花在微風中搖動。突然,我產生了一種從未有過的**,這**從我的胸膛中迸出,彷彿要將我的胸腔炸裂,我轉過身,用雙手緊緊勾住峻銘的脖子耳語道:「我想要個孩子。"「孩子,現在?這兒?"「當然不是在這兒,傻!"「現在不是時候,讀博士生,又在國外,我又要離開你……"我用手捂住峻銘的口,我們就這樣站著,望著腳前的蒲公英花,被風吹著。沒根的蒲公英花被風帶到哪兒就停在哪兒,就在哪兒安家。如果我們有個孩子,我們就再也不是那風中飛揚的蒲公英花,我們的孩子將是我們在這個異國新發的根、新長出的芽。生活中不再永遠只是讀書,而會震響著孩子的歡笑。沒有孩子的歡笑,哪有世界的明天?況且,我們畢竟快到「而立之年"了啊!我揪下一把蒲公英一口吹去,蒲公英花散開來,撐著一把把小小的白傘,在清晨的微風中飄啊飄,落在那滿是鐵鏽,沒有生命的車體上;少數一些落到溫和濕潤的土地上,在那裡它們將生根發芽,開花安家。那天我和峻銘在廢車場沒有找到我們的車可以使用的零件,卻找到了我們的孩子。從此,我們的生活就變了樣。熬過了嘔吐,熬過了好幾個月的孤獨,熬過了漫長的冬天,熬過了人地生疏的波士頓——由於我嘔吐厲害,無法上課,我的教授允許我停學半年去了波士頓,也熬過了無人照料的「坐月子期",現在我得把孩子送回中國,究竟是為了啥?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海那邊尋夢的中國女子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言情穿越 海那邊尋夢的中國女子
上一章下一章

蒲公英花(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