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19

19.019

這個世上,能讓謝清朗毫無防備的人,唯有表姐何嫣了。

她原本柔嫩白皙、一點力量也沒有的手指已變得灰敗,指甲更是化作黑色利爪,輕易刺破了他的胸口。

謝清朗忍著劇痛,牢牢制住了她的雙手,將她的手一點一點抽了出來,傷口瞬間血流如注。

他卻也不在意,雙目死死盯著表姐空洞麻木的眼睛,發僵發黑的身軀,臉上的笑容已淡去,眼神卻還是如水一般溫柔,火一般熾熱。

「表姐?」他試探著輕喚。

殭屍何嫣無知無覺,見雙手被制,就遵照著本能,用嘴去咬他的手臂。新鮮的血食充滿了修鍊者特有的靈氣,彷彿饕餮盛宴,讓她無比饜足。

煉屍中斷,她已經面目全非,成了一個低等的黑僵,一個徹頭徹尾的鬼物。

謝清朗一動不動,任由她啃噬著自己的血肉充饑。

他的心中第一次產生了悔意。

可是在知道她所承受的痛苦,他還敢繼續煉屍,提升等級嗎?倘若她開啟靈智,還會是那個心存善意、充滿包容的表姐嗎?

謝清朗彷彿又感受到了表姐在他懷中逝去的那一刻那種徹骨的寒意。

那個擁有世間一切美好的姑娘臉色蒼白,呼吸微不可聞,卻還強撐著對他露出笑容:「我什麼都不怕,卻怕閉上了眼睛,就再也看不見你了……」

話落,她眼中的光芒漸漸暗淡,一滴淚水滑落,笑容定格在了那個瞬間。

死亡從謝清朗懷中奪走了她。

那一瞬間,謝清朗感到一陣黑暗襲來,萬方寂滅。待回過神來,他才知道,原來「難過」這種情緒,竟是這麼讓人心碎。

「你一個人,該有多害怕……」謝清朗不知道死後的世界是怎樣的,他想到沒有盡頭的黑暗,如何呼喚也得不到回應的永恆沉寂,心痛如絞。

他突然非常怨恨,恨無能為力的自己,恨無常的命運。

在那一刻,他做下決定——

找回表姐,在所不惜。

何嫣屍體失竊,何家不敢聲張,靖安侯心中猜疑於他,多次試探,卻並不直言。謝清朗的姨娘患有瘋病,如今未婚妻又早逝,靖安侯對這個兒子不由心生憐惜,不忍為難。

靖安侯又怎會想到,這次放任,竟是遺禍無窮。

謝清朗無暇顧及父親的想法。他尋得的煉屍法子是一冊殘本,他日日沉浸在鑽研中,性子愈來愈冷,漸漸對一切外物都毫不在意。

但人力有限,煉屍始終毫無進展,急於找尋出路的謝清朗於是引誘了丁氏,藉助她踏入了修途。此時,他才知道靖安侯府的安魂珏竟對靈魂大有裨益。

他想得到這樣東西。

他知道,若他向父親討要,父親必定會聯想到屍身失竊的表姐身上。他羽翼未豐,不能暴露。

最後,他只能將主意打到兄長身上。

他暗示丁氏,他有意靖安侯世子之位,卻因謝清書的存在受阻。丁氏果然十分配合,全力為他清除障礙。

可惜他們兄弟太相似,一樣執拗,一旦認定了,從不肯轉圜。

最後,謝清書死了。而謝清朗變成了面容優雅,眼淡如鬼的惡魔。

……

謝清朗的手臂轉眼間就被黑僵啃噬的見了骨,他卻面不改色。

謝嘉樹默默地看著這一幕,心中不可避免地生出幾分快意。

天理昭彰,因果循環。

隨後,謝嘉樹又心生不忍。原本秀美溫婉的少女,此刻全身發黑,屍氣瀰漫,毫無形象地啃咬著血肉。

她又何其無辜!

他的這位表姑姑,一定不想變成這樣吧。那自己助她解脫又何妨?

謝嘉樹血氣虧損,靈氣在剛剛的戰鬥中也幾近枯竭。但他心性堅定,強撐著一口氣,運轉內息,快速在虛空中畫出許多陣紋,然後探出一抹意識溝通體內的凈化青蓮。

凈化青蓮似是知他心意,搖曳著嫩芽,一道金光迸發而出,匯聚成一道蓮花清影,飛向黑僵。

凈化青蓮包含了世間最純凈的凈化之力,一碰上那黑僵,就以勢不可擋之勢將她籠罩起來。

屍身陰濁的黑氣一點點被驅除,她發出赫赫怪叫,不斷掙扎,卻無法反抗,就連那屍身,也漸漸化作光點,消散在空氣中。

謝清朗暴怒,滿身煞氣,提劍向謝嘉樹而去,形如擇人而噬的惡鬼。謝嘉樹早有預料,毫不畏懼地傾身而上。

「停手吧,清朗。」一個軟嫩的少女聲音卻突然響起。

隨著黑殭屍身消失,一個少女淺淡的魂魄竟緩緩從中飄散出來。

對這個表姑姑,謝嘉樹一直只見其屍,未見其人。現在親眼目睹,他才發現,這是一個即使飽受煉屍折磨,依然氣質溫婉,令人如沐春風的女子。

能在煉屍中保持本心,說明她不只是表面的溫和從容,而是內心深藏著同樣勇敢的人格。她的美好不是因為不諳世事,而是始終擁抱善意,心懷憐憫。

她漂浮在半空中,比普通魂魄淺淡許多,聲音卻不亞於平地一聲驚雷炸響,讓謝清朗神魂俱震。

謝清朗愣愣地回過頭,軟劍霎時掉到了地上。

他抬眸靜靜望著她,眼眸清澈純真,眼中漸漸漫上一層水漬,在光線中閃爍如同破碎的星。

一滴水珠從他的眼眶掉下去,摔碎在冰面。

何嫣久久看著面前已長成青年的男人,看著他身上的鮮血淋漓:「你長大了……」她的聲音很輕,幾乎微不可聞。

謝清朗卻聽的清晰,他踉踉蹌蹌地走近她,卻不敢靠的太近,怕驚醒了一場幻夢,聲音卻彷彿撒嬌一般:「表姐,我好想你啊。」

他像一個犯了錯的孩子,目光小心翼翼地描摹著她的五官,「你是不是很痛……對不起。」

何嫣無奈。是很痛啊。

她自死去,就被困在方寸之間,仿若置身沒有盡頭的煉獄,烈火焚身。她渾渾噩噩地掙扎著,一年又一年,卻無法清醒,痛苦地幾乎要消散在天地間。但她又被一絲強烈的感情牽絆著,靈魂始終不散。

謝清朗何嘗不是牽著她的一根線。

何嫣的模樣還停留在十八歲,一襲白色羅裙,黑髮柔順地垂在肩膀上,透著少女的柔軟,聲音一如既往的和緩,「不要哭……」

謝清朗困惑地發現,自己竟然也會哭泣。

這樣軟弱的情緒。

「清朗,放手吧……」何嫣看著這個滿身邪煞之氣,將自己逼成了鬼的青年,「我已經死了。」

她還是那樣聰敏通透的姑娘,總是一眼就看透他。

「表姐,已經八年了。」謝清朗身周瀰漫的悲涼幾乎傳遞到周圍每一分空氣中,「我已經回不了頭了。」

「不要執迷不悟,你鑄成大錯,該承擔起責任了。」何嫣飄到謝清朗面前,笑容依然溫柔,秋水般的眼眸透著朦朦朧朧的光亮。她抬手虛虛撫摸他的頭,同他道別:「我要走了。」

她自小就知道他性格存在缺陷,因他生母早亡,生前對他又多有苛待,她不免心存憐憫,對他多了幾分關懷。

後來,她的一顆心也漸漸寄在他身上。

可惜這一段緣分未能結成善果,反而推他直入地獄。何嫣看著自己的身影一點一點轉淡,苦笑。

謝清朗一陣陣心慌,伸出手去擁抱她的身影,卻只抱住了一片虛空。

他心中大慟,怔怔呆立在那,近乎哀求:「表姐,我錯了,不要丟下我……」

何嫣不忍地別過頭,她看到謝嘉樹,心中充滿了歉疚,也充滿了得以解脫的感激。

她鄭重向他施了一禮。她什麼也沒有說。再多的話語,也無法彌補已經犯下的過錯。

她的身影還在一點一點的變淡。

「表姐,我都聽你的,我錯了,別離開我……」謝清朗心慌意亂地懇求著,卻無計可施。

他突然想起什麼,奔向謝嘉樹,拋棄了所有傲慢,直直跪了下來:「都是我的錯,我隨你處置,絕無二話,表姐是無辜的,你救救她!」

謝嘉樹搖了搖頭,語氣冷漠:「因果循環,我無能為力。」

謝清朗只他並未撒謊,眼中霎時死寂一片,跪在冰面上,眼睜睜看著表姐徹底消散在空氣中。

屍骨無存,魂飛魄散。

再也無處可尋。

謝清朗聽到內心深處,有什麼東西破裂的聲音。彷彿生命里,所有的美好就此永遠地逝去,再也無可挽回。

午夜夢回,謝清朗會想,是不是表姐在最美好的年華里死了,所以他才如此不甘心?是不是因為她死的那樣突然,所以他的痛苦才如此深刻?是不是因為……她死的時候,說最捨不得的是他,所以他才這麼想挽回……

不,這些都是借口。

他那樣執著到有些發瘋地想讓她醒過來,其實只是因為他根本不能失去她。

她是他的一切。

他怔怔望著虛空,胸口、手臂血如泉涌,臉上漲得紫紅,森然猶如厲鬼。

諾大天地間,再也沒有了這個人。

謝清朗突然大笑起來,傷口便被震得痛不可當亦無所覺,一手執劍,驚天劍勢衝天而起。

整個冰洞劇烈震顫起來。

謝清朗每動一下,傷處血就持續崩出一分,幾乎染透冰面。他的劍卻依然鋒利無比,氣勢萬鈞。

「砰——」寒冰床碎裂崩塌,滿室的煉屍材料被毀戮一空。

謝嘉樹看著滿身鮮血,狀若癲狂的謝清朗,凝神戒備。但他血祭自身,強行提升境界的後遺症爆發了,讓他幾乎站立不穩,更無力阻止謝清朗。

謝清朗徹底瘋了。

如果說謝嘉樹進入冰洞時,他好似一個翩翩貴公子,那麼現在的他,就是一個形容狼狽,神情痴狂的瘋子。

他彷彿不知疲倦,冰柱一根一根炸毀,地面一寸一寸裂開,整個冰洞都是劇烈轟鳴聲。

謝嘉樹本就受傷極重,更是被他的劍氣震的血氣翻湧,氣力終於難以為繼,暈了過去。

冰洞坍塌的巨響,驚的整個靜安侯府驚駭不已,人心惶惶。靖安侯夫人面色凝重,忙命人前去查看。

待一切恢復平靜,謝清朗已不知所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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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紅樓當天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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