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會(23)

約會(23)

肖樺在昏迷之中重新回到了童年時期做過的那個夢。在山頂上一泓清泉的夢。水。水。他乾涸的唇舌。枯井一樣地大張著,水。帶來清涼與夢想的水。富有生命原動力的水。肖樺再次將童年的夢延長,他看到在水裡悠蕩的一葉扁舟。沒有槳,沒有舵手,一隻多麼快樂的小船,水裡躍出來的魚蹲在上面,就有了人的思想,樹的活力。魚和大地的對話,樹的身軀。下一場小小的細雨會更美,肖樺這樣一想風吹歪了船頭,雨就真的來了。等他醒來的時候,他驚喜地發現,那小船就是自己的身體。他迫不及待地想重新回到那個剛剛離去的夢境,剛剛解脫的昏厥之中。——一切都這樣清楚,肖樺重新回到了童年。他的嘴唇嚅動著,不知道是想喝水,還是在呼喊夢中再一次走失的母親。那個護士搖醒了他。肖樺睜開眼,恍惚間看著霧中的那個人,他想給她說自己的夢,那個潺潺流水的夢,他知道現在不會再把紅彤彤的彤字念錯了,他不好意思再說這件事情。肖樺面對著那個給她喂水的護士長時間醒不過來,他不知道自己身處何時何地,彷彿還是在那個山村,在童年,母親在給他做著現實中的這一切。山裡的泉水是甘甜的,肖樺嘴裡泛出的苦味慢慢被稀釋了。本報訊:我報獨家採訪了第一例確診「**」患者肖樺所在單位的另一負責人張明。張明說,肖樺確因去廣州商談業務而染病,希望大家能夠理解。當記者問起肖樺是否如坊間傳言,從廣州帶來一個女性,並一起赴外地出差時,張明說絕無此事。對於肖樺隱瞞病情,張明強調他因公出差沒有必要。並指出另一家報紙的相關報道失實。但是我們已經從有關單位了解,肖樺確實在醫院就診期間沒有說出曾經到廣州出差。另悉,肖樺夫人也已經確診為「**」病人,並成為我市第一個感染性「**」病人。我們對他們家庭的不幸深表同情。截至今天上午十時,全市已經有了八例「**」確診病人,十二例「**」疑似病人。被隔離人員已達一萬五千多人。暴風雨之後的人最想看到的就是一天明媚的陽光。在一夜的瘋狂之後,圓波就是這樣的心境與北京通話的。電話里很客氣,「大師」在電話里訴說著這些北京人的委屈,因為北京話天生口氣太大,透出過於誇張的權威,像剛剛違章吐了一口痰的人站在路上教訓打掃衛生的保潔員。「你現在還敢和北京人通話呀?」「大師」用一種怨婦的語氣對圓波說。「幹嗎呀?電話又不會傳染『**』。」「如果我從電話里走出來,與你真實相見,你會不會接待呀?」主編出了一個難題,圓波就覺得這人太過個人主義,而且一點兒不知道憐香惜玉,有意將她置於回答困難的境地,卻對於她的簡直是無辜的隔離沒有當回事,這就讓慣常南方文體的圓波的熱情銳減。回顧前一時期紙上的浪漫,就有了水中花鏡中月的感慨,就覺得像往水裡丟了幾塊石子,泛出不少的水花,等到波平浪靜之後,再看,在河床的底部,僅僅是真實地多了幾塊石子而已。於是圓波索性將全部的熱情終於放在了黃浦身上,使黃浦有些受寵若驚。黃浦這個情場上的自由戰士,目前是套上了枷鎖,拴在了圓波的床上頭了。黃浦一心一意和圓波躺在床上瘋狂,那是一次次向制高點的衝鋒,像矛與盾的交鋒,劍與鞘的接合。他們這樣過了幾天的好光景,好像床就是生活的全部載體。這是五月的天氣,本來五一節是人們旅遊的好日子,陽光明媚,風和日麗,現在大家卻是將身體封閉在房間里,精神或還寄託於一片美麗的風景之地。對於圓波和黃浦,則是一個**開花的時節,充溢著**的誘惑,除此之外還做些什麼呢。前幾天各家都閉著門不準出來,居委會每天打三次電話,讓報告體溫。每當此時,圓波說過之後看旁邊的黃浦,就讓黃浦覺得自己是被世界遺忘的人。被隔離了,卻又打入另冊,這種感覺讓人不舒服。黃浦倒是自覺地和圓波一起測量體溫,每一次看著水銀柱告訴他體溫正常,就覺得受了委屈。居委會的服務工作做得細緻,用竹籃子從樓頂給每家每戶送飯。圓波因為只能報一個人的食物,加之是個女人,總不能要太多的飯菜。黃浦本來就是個飯量大的男人,卻沒有自己的口糧,兩個人分而食之,讓黃浦體會了嗟來之食的真實含義。加之縱慾過度,黃浦的營養就有些接續不來。幾天之後,就有種有槍無子彈的痛苦。一個男人守著逐漸被掏空的倉庫,黃浦就覺得時間有些澀滯了。以後居委會通知可以在劃定了黃線的區域散步,他們畢竟不是與「**」病人的密切接觸者。圓波便有機會到樓下去和鄰居打招呼,互致危難時期真誠的問候。那時候黃浦手撫肚皮躺在床上,眼就有點兒木魚般無光,神情會黯然下來。這時候他不由回顧既往歲月,覺得活得窩囊,想象侯三石的生活,羨慕得眼又綠了。好在黃浦的手機與圓波共一個品牌,可以隨時充電,黃浦對外的聯繫就沒有中斷。給侯三石的電話,居然不接,侯三石被愛情給淹死了吧。再想給誰打電話呢。張明那裡該講的都講過了,沒有新鮮話題。夫人那裡多打電話反而會露出狐狸尾巴,她那種殷殷的關切已經讓黃浦無法消受了。夫人是每天都要打來電話的,害得黃浦一次次往衛生間里跑著去接,好像沒有吃飽了肚皮卻總是拉肚子。回來后還要看圓波的臉色。圓波這時的臉色千變萬化,有時幽怨於己,有時憐憫於他,有時自我得意,有時又無所謂,總之讓黃浦需要好一陣子體會。有一次半天回不過來神,就像兩個女人拉著架子在他面前吵嘴,只能抱著頭捂起耳朵,以致不能自然地走向圓波躺著的床,更別提在圓波身上下功夫。罷了。黃浦只好無聊地翻過去的報紙。正看著,圓波回來了,告訴他樓上有一個姑娘隔離時給情人打電話,那個人嚇得連電話都不敢接,剛才正戴著口罩分別在黃線內外談分手。小夥子想讓姑娘把送給她的項鏈還給他,姑娘就從脖子上扯下來丟到垃圾堆里,說這可是隔離區的垃圾,裡面有SARS病毒,看你敢不敢去拿。那個男人就心疼得哭著走了。黃浦說怪不得外面這麼熱鬧呢。就將報紙給圓波看,你看看,圓波就說還看什麼呀,就這樣過吧,我現在真是度日如年。黃浦雖然從內心裡同意她的話,卻還是有種苦澀從喉管里升起來。侯三石和唐心如在居所附近的池塘里釣魚,想著不久他和張明黃浦三人到郊外進行釣魚比賽的情景。黃浦釣旱魚和釣水魚一樣地用心,黃浦在池塘邊是個沒有長大的孩子,和魚們鬥心眼,鬥嘴,嗥個不停,魚卻不斷地上鉤。這世界有時候就是如此不公正。按照規則出牌的人總是被動。張明按照釣魚教科書武裝到牙齒,卻是收穫甚微,可能是他坐在那裡一副老漁翁的樣子,投到水裡的陰影讓魚們早有了警覺之故。又在想著心思,苦臉皺眉,活脫脫本應如此結果的。而侯三石沒有久坐的耐心,也沒有投入其間忘乎所以的情懷,他在池塘的水波中想象後現代主義者——那些魚們——擺動著的鰭和尾巴,以及陽光和風灑落其上的洇染的效果。這次唐心如超過了這兩個男人,她被人釣著之後專心地釣魚,看到魚鉤一動就驚慌而又喜悅地拉侯三石的巨鉤一樣的大手。侯三石看到自己的影子在水裡慢慢地擴大,幾乎到了對岸,似乎成了魚們游耍場地的遮陽傘,樹的影子卻漸漸地退去。愛情中的男人會暫時忘記同性的朋友,但是張明打來的電話他還是要接的。張明給他談黃月菊,說她一定要回來,在家裡等他隔離歸來,話里的甜蜜與侯三石此時的感覺大同小異。侯三石惺惺相惜地答應去家鄉接人:黃月菊和她的兒子。侯三石覺得自己在愛情與友情中間安然而坐,一隻手托著一隻球,左右逢源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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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鳥》:非典時期的名利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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