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8.第398章

398.第39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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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安登時乾笑兩聲,覺得賈璉還真是會說話。

其實石家的嫡系子弟,像訥蘇的那些兄長們,有些被點了皇子伴讀的,那是沒辦法,去了上書房念書。其餘的大多是專門聘了飽學的師父一對一教導。而族學里則是旁支子弟居多,在這族學里哪裡是來讀書的,不過混幾天,稍許識幾個字,反正成丁以後就去求一求正白旗都統,去做個旗兵,掙點兒祿米,一樣過日子。

待進了忠勇伯府大門,穿過寬闊的前庭,石詠倒也沒覺得這伯府有什麼特別的。後世他連皇宮內院這種地方都逛熟了,這座三等伯府,固然與他在紅線衚衕的小院子天差地別,可也算不得什麼。

然而石安等人卻見石詠的態度坦然而大方,不僅目不斜視,甚至一點兒好奇的表情都不露,都暗暗稱奇,覺得他這副態度與他那一身式樣簡單的布衣頗為不符。賈璉則沖石詠一笑,目露讚許。

兩人在外書房見到了富達禮。

石詠覺得,富達禮對待賈璉,禮數非常周到,謝了又謝,言談間又十分溫和,似乎是將賈璉當自家子侄看待的。石詠琢磨了好一陣才想明白:賈家原本是正白旗包衣,後來蒙恩抬了旗籍,也還是在正白旗,而歷代正白旗都統都是石家人,兩家自然互有來往。

而富達禮對待石詠,則似乎在嚴厲之中帶著疏遠。

他只問了幾句石詠家中寡母舒舒覺羅氏和弟弟石喻的近況,就住了口。二嬸王氏的情形,富達禮一字未提,似乎世上根本沒這個人,喻哥兒是從石頭裡蹦出來的。

「詠哥兒,今天得謝謝你幫著璉二爺救了訥蘇。」

賈璉在一旁瞪眼:明明是石詠先想起要救人的。

石詠卻偷偷給他是個眼色,搖搖頭。

他對這位大伯父沒有抱多高的期望:十多年不聞不問,只是因為今天他救下訥蘇的事兒,石家這兩支的關係就能馬上改觀嗎?

賈璉卻還有點兒不忿,開口道:「都統大人,不是我多事,我今天去過紅線衚衕,見過石兄弟家裡的情形。說起來這孤兒寡母的,生計也甚是艱難……」

「生計艱難?」賈璉說到這兒,富達禮竟開口將他的話打斷了,「其實人活在世上,哪裡就有活得不艱難的?」

說著富達禮轉向石詠:「詠哥兒這也成丁了吧!你父親當初挺以你為傲的,他盼著你能撐起自家,你便不要辜負他的厚望才是。」

石詠聽見富達禮提起先父,趕緊垂首應了,一偏頭,見到賈璉臉上一片忿忿不平的神色。

少時賈璉與石詠並肩,走出忠勇伯府的外書房。賈璉小聲問:「你們兩支祖上究竟是什麼矛盾,關係竟僵成這樣。」

石詠心裡明知是因為二叔私娶漢女之事,可是到了這當兒,他也不禁暗暗納罕:真的……就只是因為二嬸的事嗎?

他不由得回頭望望,見到富達禮坐在外書房裡,似乎也在朝他這邊默默張望。

兩人由管事石安送出去,穿過伯府前庭的時候,剛巧遇見一名三十來歲的漢子,賈璉認得,當下打招呼:「慶德世叔!」

這人正是石詠的二伯父慶德,早先曾聽富達禮說起過。只見慶德一路小跑過來,沖賈璉連聲說:「不敢當不敢當!璉二爺可好?」

他的態度,與大伯父富達禮比起來,簡直一個天一個地,待人太親切太熱絡了。只見慶德轉過臉就盯著石詠的面孔,贊道:「這是詠哥兒吧!」

他口中「嘖嘖」兩聲,說:「簡直和五弟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

石老爹石宏文在族裡排行老五。

慶德說著,也伸手拍拍石詠的肩膀,笑著說:「今兒你的『義舉』我剛聽說了。誰想得到竟是你救了訥蘇?果然見這就是一家人了!以後多到永順衚衕來走動!」

石詠假作木訥,「嗯嗯」地應了。慶德又湊近了石詠耳邊,小聲說:「怎麼,是你大伯讓你吃排揎了么?且別管他,有什麼事兒,來找二伯,包在二伯身上。」

石詠望著這位二伯,露出尷尬而不失禮貌的笑容。

*

這天石詠經歷了不少事兒,卻因為「一念之差」,沒有帶著寶鏡去解悶,本來想著回去要被寶鏡埋怨的。

豈料寶鏡卻沒說什麼,只是讓他將今天發生的事兒一樁一樁地講來,不要遺漏。

石詠一面講,寶鏡一面聽得津津有味。

待聽見賈璉允諾不將石家扇子的事兒外傳,寶鏡當即冷笑道:「那冷子興二話不說就將你賣了,如今只是換做個國公府的尋常子弟,你便這麼相信他?」

石詠心想:今天經過這麼多事兒,他確實是對賈璉存了一份信任。賈璉這人,比那表面一套,背後又是一套的冷子興之流,可要強多了。

聽見石詠說起他被人誤會是「拐子」的時候想法兒為自己澄清,寶鏡點頭,說:「你做得不錯。遇事冷靜機變,是極要緊的品格。這幾日里,你多少是有些進益的。」

這一句肯定簡直令石詠心花怒放,開心一陣,才反應過來:武皇用人之術,爐火純青,能令那麼多名臣都俯首帖耳,這會兒用在他石詠身上,簡直是在用牛刀殺雞呢。

待再說到順天府和忠勇伯府里的見聞,寶鏡聽石詠形容了他兩位伯父天差地別的態度,倒沒有輕易下結論,反而嘖嘖地贊道:「有意思,有意思!」

「這真是個絕好的例子!」

寶鏡笑道:「這世間最有趣的事,便是四個字——『知人知面不知心』。有些人看著是好人,卻未必會對你好;有些人看著刻薄,卻可能是真性情之人……」

石詠:原來這是四個字啊……

「你那位二伯,言語固然動人,可有任何實際的表示么?有否定下日子,帶你去拜見親長?眼看端午將至,又無過問你家過節的打算?口頭便宜,人人會給,你明白么?」

石詠連連點頭:「明白!」

他本就覺得二伯父慶德不大靠譜。

「而你那位大伯,哼哼,也有些欲蓋彌彰……我且問你,石家族裡,近來是否遇到什麼難題或是危機?」

石詠覺得腦海中陡然靈光一現:原來竟是這樣。

武皇的意思,富達禮故意疏遠石詠,其實是在眼下的情勢下,有保全石詠的用意。真的是這樣嗎?

*

如此又過了兩天,隔日就是端午了,天氣熱了起來。石詠帶著喻哥兒,上午念了幾頁書,又習了字。下午天氣炎熱,兩人就支了個竹椅,在院兒里一棵槐樹下午睡。

石詠正迷迷糊糊地要睡著,忽聽外頭有人拍門,問:「請問這裡是石家么?」

前有冷子興,後有賈璉,為了他家扇子而來的人們到此都是這麼一句。石詠簡直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衝到門口,一拉門就想訓斥——

「石小哥!」

外頭站著「松竹齋」的掌柜楊鏡鋅,手中正拿了一方帕子,不停地擦汗。

「快,快隨我來!」

石詠趕緊問什麼事。

「那對碗的主人……那對碗的主人要見你!」楊掌柜擦著汗說,「你家真是難找啊!」

石詠一想:那對碗……

他不敢怠慢,趕緊轉身,去換了一身齊整的衣衫,這才掩了自家小院的院門,隨楊掌柜走出紅線衚衕。

楊掌柜也不多說什麼,直接問:「能騎馬么?」

石詠點點頭:「能!」

在現代的時候他很喜歡去壩上草原,在那裡學過騎馬。只不過在這個時空里騎著,石詠莫名有點兒無照駕駛的感覺。

好在楊掌柜帶著他,與數名隨從模樣的人一起騎馬北去,很快進了四九城,所以大家的速度都不快。

石詠輕輕提著馬韁,跟著旁人,穿行在陌生的街道中,忽然聽見不遠處傳來報時的鼓聲與鐘聲。這稍許勾起了石詠對於現世的記憶。

他看看前面馬匹前行的方向,再瞅一眼從身旁一閃而過的國子監牌樓,眼望著越來越近的一座宏大宅院。他心裡清楚,自己正離雍和宮越來越近。

石詠當即一個骨碌撐起來,來到那名男童身邊,像是老鷹護著小雞一樣護著那孩童,大聲說:「這孩子是我從拐子手裡救下來的。你們……你們憑什麼說你們是這孩子的家人?有什麼憑據嗎?」

他很清楚自己身處的困境:

看這情形,對方十九就是這男童家裡的長隨,一旦發現小主子不見,立即追了出來,正好撞見剛剛從拐子手裡救下孩子的石詠,自然當他是歹人。

石詠眼下一來急需表明自己不是什麼歹人,二來么,他還需要拖一拖時間:若是賈璉能將那個「拍花的」抓回來,他就不會再被人冤枉了。

這時候他護著那名男童,努力表現出一臉正氣的模樣,心裡卻暗暗叫苦,想:這會兒他的清白,竟然全維繫在賈璉身上,若是賈璉能抓住拐子趕回來,便真相大白,可若是璉二爺沒能抓住拐子,又或是覺得事不關己,就此揚長離去,那他石詠可就慘了!

「那你說你不是拐子,又有什麼憑據沒有?」

對方的這些長隨,對於石詠螳臂當車似的舉動,覺得有些好笑。

石詠一急,扭頭看向周圍的路人。路人見他的眼光掃過來,要麼搖搖頭,要麼轉身就走。剛才的事情,不過是電光火石之間,路人只聽到有人喊「拐子」,根本來不及辨誰是誰非,就已經是眼前這副情形,自然無人能為石詠分說。

石詠當下乾脆不為自己辯解,說:「只要是沒有憑據,你們就不能輕易將這孩子帶走!」

他臉上大義凜然,一副全心全意為孩子的模樣。

登時有人議論起來:「要真是個拐子,肯定早就心虛了,幹嘛還這麼較真呢?」

也有人不大看好石詠:「不也有賊喊捉賊的么!」

對方見石詠這樣,反倒一愣。

正在這時,遠處奔過來一位中年管事模樣的人物,身後還跟著個年長的嬤嬤。那位嬤嬤雖然連走帶跑,氣喘吁吁,可一見到被石詠護著的男童,立即撲了上來,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得驚天動地。

「我的小主子啊!」

恰好在這時,也不知是不是藥效過了,石詠懷裡的男童竟也「哇」的一聲哭了出來,身子一動,掙開石詠,抱著那嬤嬤哭道:「梁嬤嬤!」

孩子這一哭,就更確證無疑了,必然是這名男童的家人尋了來。看著那管事和嬤嬤的穿著打扮,更加印證了這孩子的出身非富即貴,也預示著石詠的情形愈發不妙。

中年管事見到石詠,聽了底下長隨的稟報,掃了石詠一眼,只淡淡地說:「拿忠勇伯府的帖子,送順天府吧!」

忽聽人叢外有人笑道:「送順天府?這可不行!這位石兄弟在旗,要送也得是步軍統領衙門啊!」

清初旗民有別,若是糾紛的雙方都在旗,便不會去順天府,而是去步軍統領衙門解決。來人這麼說,一來點明石詠的身份,二來,對那男童的家世也該是一清二楚。

石詠聽見這聲音,頓時大喜。

中年管事聽見則皺起眉頭,扭頭看了看石詠,仔細辨認了一陣。

少時人叢外頭賈璉扭著一人,費勁地擠了進來,說:「要送順天府也得送這廝!」

賈璉說著,將扭著的人朝前一推。石詠一看,正是早先給孩子喂水的那名布衣男子。那人大約被賈璉扭得胳膊脫了臼,雙臂都軟軟地垂在身體兩側。

石詠當即指著這人說:「就是他,就是這人!這是個拍花的!」

圍觀的人一聽說是「拍花的」,立即聯想到各色關於「拍花」的恐怖傳說,登時一起大聲議論起來。

在嘈雜的人聲之中,那名男童扭頭看了看四周,在嬤嬤的耳邊說了句什麼,梁嬤嬤登時一臉肅穆地直起身,戟指著那個拐子冷然說:「是這人,這人拐帶了小主子!」

中年管事舒開眉頭,登時揮揮手。立即有兩名長隨過來,將賈璉擒住的拐子一扭,先押在一旁。那名中年管事立即上前,沖賈璉打了個千,開口道:「給璉二爺請安!多謝璉二爺仗義出手,救了我家小公子。」

竟是認得賈璉的。

賈璉卻搖搖手,指指石詠,說:「石安,別謝我,該謝這位石兄弟!」

石詠這時候伸手扶腰,一瘸一瘸地走到賈璉身邊。他在很短時間裡一連摔了兩跤,沒那麼快能復原。這位中年管事石安,看看石詠,臉上就有點兒尷尬。

賈璉卻是個機靈的,知道石安等人此前認錯了人,把石詠當成了拐子,當即開口,將他們從茶樓追出來的前因後果說了一遍,最後說:「我這石兄弟是個謹慎的,沒認準了你們是孩子的親人,自然不敢交人。兩下里本是誤會,說開了就好了。」

石安聽了,只得過來給石詠作了個揖,說:「這位小兄弟,剛才確實是誤會了你!我是永順衚衕那裡忠勇伯府的管事石安,這位是我們家的小主子,今日的事,多謝小兄弟仗義出手……」

石安的話還未說完,賈璉卻在一旁旋了旋手上的玉石扳指,笑道:「石大管事,我怎麼覺得,我石兄弟沒準兒還是你主家的親眷呢?」

他一拍石詠的肩膀,說:「我這兄弟姓石,正白旗下,和你們老爺,沒準兒有點兒淵源。」

這時候梁嬤嬤過來,與石安面面相覷一陣,老嬤嬤頗為疑惑地開口:「這位小哥,令尊是何名諱,家住何處,可知道永順衚衕的忠勇伯府……」

石詠依稀記得聽誰提起過「永順衚衕」,這會兒卻一時記不起,聽見對方問,覺得沒有什麼值得隱瞞的,當即答:「先父姓石,諱上宏下文,家母姓舒舒覺羅,住在紅線衚衕。永順衚衕么……」

石安聽了,與梁嬤嬤又對視一眼。

賈璉在旁笑道:「怎樣,是親戚不?」

旁邊石安只得又打了千下,朝石詠拜去:「見過……嗯……那個……」

他不知石詠的名諱與排行,支吾了半天,說:「見過堂少爺!」

*

石詠著實是沒想到,他和永順衚衕的忠勇伯府不僅是親戚,而且還是很近的親戚。

忠勇伯府如今是昔日福州將軍石文炳的嫡長子富達禮由襲了爵。這富達禮是當今太|子妃瓜爾佳氏的親哥哥。

石家原本是滿人,早年間遷去遼東的時候改了漢姓,後來入了漢軍旗,祖上算是顯赫,曾經出過和碩額駙,與愛新覺羅家沾親帶故。到了石文炳這一代,他這一支被改入滿洲正白旗,所以石文炳的幾個兒子起的都是滿名。

而石詠的祖父,則是石文炳的同胞手足。算起來石詠的父親石宏文,正是富達禮的堂弟。而石詠今日救下的錦衣小童,則是他自己的堂叔伯兄弟,富達禮的幼子,叫做訥蘇。

富達禮已經年逾四旬,這小兒子是一把年紀上得的,自然愛如珍寶。可以想見,若是訥蘇真的被「拍花」的給拍去了,忠勇伯府得急成什麼樣兒。

而石詠,一下子從被懷疑的對象,變成了伯府的恩人加親眷。可是伯府下人的神情之間都小心翼翼地,對石詠既不熱情,可也不敢太疏遠了。

賈璉很好奇,兩人一起去順天府的路上就偷偷地問石詠。

石詠原本也只以為自家是石家遠房旁支,沒想到竟然關係會這麼近。如此一想,肯定是當年二叔私娶二嬸,和族裡鬧得太狠,這才會和永順衚衕徹底斷了往來。

他聽見賈璉問,但因涉及到尊長,只能委婉地說,因為一點兒舊事,與族裡鬧翻,就不往來了。

賈璉卻是個熱心的,當下拍著石詠的肩膀,說:「沒事兒,你不過是個小輩。尊長的事兒,也怪不到你頭上來。就算旁人要給你臉子瞧,這不還有我么?」

他們兩人先是跟著忠勇伯府的人去了順天府,在那裡看著衙役將「拍花」的拐子收監候審。隨後他們便一道去了位於永順衚衕的忠勇伯府。

忠勇伯富達禮早就在伯府里候著。

他聽說榮國府璉二爺是自家恩人,心裡很是感激。

都說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近日因為儲位不穩的關係,忠勇伯府作為太|子姻親,幾乎門可羅雀,甚至端午節的節禮也少收了好些。京里不少人家顯然對忠勇伯府避之不及。沒想到,這榮府的子侄不僅救了小兒子,而且還親自上門拜會。

「什麼?榮府璉二爺還帶了個咱們家的堂侄兒?」

輪到富達禮吃驚了。

武則天不可能指點他一輩子。

石詠當即一個骨碌撐起來,來到那名男童身邊,像是老鷹護著小雞一樣護著那孩童,大聲說:「這孩子是我從拐子手裡救下來的。你們……你們憑什麼說你們是這孩子的家人?有什麼憑據嗎?」

他很清楚自己身處的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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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紅樓修文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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