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7.第397章

397.第397章

歡迎進入前情回顧環節,尋找隱藏的彩蛋,發現新驚喜!這隻金盤的大小比兩隻手掌並在一處大不了多少。若是能立在盤上起舞,那舞技也該是高超至極了。

世人都傳說趙飛燕體態輕盈,能作掌上舞,所以說這是趙飛燕立著舞過的金盤,旁人都信;然而衛子夫……這位衛皇后,相傳只是平陽公主家中「謳者」,也就是歌姬,沒聽說過舞技有多麼高超啊!

聽寶鏡問,金盤只幽幽嘆道:「起舞金盤上,也不過是少年時候的營生,雕蟲小技而已,何足道哉?」

石詠一想,也是,衛子夫是出身平陽公主府的歌姬,想必也是經過苛刻的訓練,除卻歌藝以外,樂器和舞技應該也有所涉獵。

只是金盤這話,寶鏡卻不信,帶著疑惑問了一句:「真的嗎?」

這下子大約是傷到了衛子夫的自尊心,只聽那金盤當即反唇相譏,問:「我不能,難道你能?」

石詠在一旁「哼」了一聲,捂著嘴就轉過身去。

他這是生怕武皇的寶鏡看到他在笑,可他卻真箇兒險些沒忍住,差點兒笑出聲來。

要知道,唐時以體態豐盈為美,武則天就算是長於舞蹈,可若要她在這兩個手掌大小的金盤上起舞,那也確實有點兒強人所難——為難托著金盤的人。

衛子夫的金盤這樣反唇相譏,立刻惹惱了武則天的寶鏡。

寶鏡當即冷笑了一聲:「衛后!可笑你,做了三十八年的皇后,竟然依舊看不透枕邊人的心思。巫蠱變亂之時,你的所作所為乃是大錯特錯。」

金盤聽了寶鏡這樣說話,顫聲問:「你……你在說什麼?」

它頓了頓,又問:「你又是何人,怎麼知道本宮正好做了三十八年的皇后?」

石詠在一旁聽著,只覺得雙方話語里的火|藥味越來越重。

也是,一位是出身寒微,登上后位,多年屹立不倒的大漢皇后,另一位則是不再拘泥后位,乾脆自己身登大寶,世所唯一的女皇,這兩位論起心智與手段,都該是女性之中的佼佼者。

可是武則天此刻卻有得天獨厚的優勢。她熟讀史書,自然對漢代興衰知道得一清二楚。而衛子夫卻吃虧在生活的年代早了些,金盤又只是器物,沒機會知曉後世發生的大事,甚至不知道武則天究竟是何許人也,又哪有機會回擊?

石詠在心裡感嘆:信息不對稱,這就是信息不對稱啊!

果然只聽武皇的寶鏡言辭犀利,針針見血:「當初你見小人江充心懷異志,就該當機立斷,及早剷除……」

金盤:「你說得輕巧!」

寶鏡不理它,繼續:「太子被誣,你本該親自安排,接引太子直接前往甘泉行宮面聖。」

它說到這裡,金盤再度出聲反駁,卻被寶鏡打斷:「江充事小,聖心事大,你不想著安穩聖心,卻聽從太子之言,開武庫,發宮衛,坐實太子之反!」

金盤:「我……」

即便是衛子夫,在如此氣魄的武皇面前,竟也百口莫辯。

「若是有把握打贏,倒也罷了,可是太子與你,根本沒有抗衡劉徹的真正實力,這才輸掉了這麼多人的身家性命!」寶鏡的口氣確實有些咄咄逼人,「也包括你們母子的!」

當年巫蠱之亂,乃是佞臣江充構陷太子劉據,在皇後衛子夫的支持下,太子無奈起兵殺了江充,卻也坐實了謀反一事,最終為漢武帝劉徹出兵剿滅,太子死,皇后自盡。

「試想,江充誣陷,你若第一時間親自攜太子前往甘泉宮面聖,豁出性命,哪怕在劉徹跟前一頭碰死,血濺當場,劉徹念在你們這麼多年的夫妻情分,會信江充還是會信你兒子?」

年邁帝王,正值盛壯的太子,一旦太子起了兵,此事便註定沒法兒善了。也許照武皇所說的,由衛子夫護著太子前去見漢武帝劉徹,父子兩人坦誠相見,令劉徹知道太子並無異心……那麼衛子夫付出的努力,可能會更有價值。

聽了寶鏡這樣振聾發聵的一席話,石詠不得不感慨,揣摩聖意,看待人心,的確還是武皇更加銳利,眼光更為獨到些。這可能也是她本人在那個位置上待過的緣故。

寶鏡說完,金盤便一直沉默著,良久良久,石詠與寶鏡竟爾聽見盤中傳來輕微的啜泣之聲。石詠與寶鏡,一人一鏡面面相覷。寶鏡突然有點兒後悔,覺得自己個兒說得太多,說得太狠了,哪有這樣一上來就血淋淋地揭人瘡疤的。

石詠皺著眉頭望著寶鏡,寶鏡也訕訕地開口:「朕……其實也不該這樣說你。這事後諸葛亮誰都會做……」

金盤:「諸葛亮是誰?」

石詠:……

寶鏡則解釋:「也就是個意思,朕剛才所說的,不過是在事後加以評說罷了,當事人決斷時自有考慮,原不該由外人枉加評判。」

石詠心想,武皇的氣度就擺在那裡,這一番安撫與致歉,的確既顯雍容,半點兒也不掉份兒,又的的確確將歉意都表達到了。

「對了,在朕之前,你已經是在位年限最長的皇后。以後歷朝歷代,無人能超過你。史官更曾贈你一個『賢』字。往事已逝,就不要再耿耿於懷了!」寶鏡難得以最溫和的口吻安慰。

石詠心想,在位年限最長的,除了衛子夫以外,歷史上還有一位。只不過那一位在武皇之後,所以連武皇也不知道。

既然大家都不知道,他石詠也就不插嘴了。

於是,武皇的寶鏡又說了不少安撫衛子夫金盤的話。金盤總算好了些,一時又覺出奇,便出言相詢,問:「我聽你乃是女子聲音,為何竟能自稱為『朕』?本朝高祖呂后當年權柄在手,最終都未能登基稱帝。你,你竟然走到那一步了嗎?」

寶鏡登時得意了:「是!」

金盤自然咋舌不已。

寶鏡之前闖了禍,這會兒卻謙虛下來,柔聲向金盤說起武皇的經歷:「其實這一路行來,也頗為坎坷,即便在那個位置上,也只覺得孤獨無比,高處不勝寒罷了……」

這一對寶物,各自修繕完畢之後就能夠交流,漸漸地它倆不再爭執,而是彷彿多年的好友一般,一直在喁喁細語,倒像是在說體己話。

石詠卻漸漸困了。他在修復金盤的工作上耗費了太多時間與精神,到了這時候犯起困,伏在案上小睡了一會兒,起來就發現日頭已經偏斜。他得趕緊去椿樹衚衕接喻哥兒了。

如今早已入夏,暑氣很重。石詠接了喻哥兒,哥兩個就專撿街邊濃郁的樹蔭底下行走,一路回到紅線衚衕。自打上次他家的遠房堂弟訥蘇當街被人「拍花」之後,石詠就下定決心,哪怕再忙,也要親自接送弟弟上下學塾。

兩人走進紅線衚衕,路過鄰院。石喻便想起一事:「大哥,隔壁方叔和姐姐,好幾天都沒見著呢!」

石詠點點頭,說:「方叔他們家許是走親戚去了,這兩天都不在家。」

早先端午節的時候,石大娘就命石詠往隔壁送點兒粽子去。石詠敲了半天門,裡面卻沒有人應。因此石大娘猜測這對父女可能是過節的時候往親戚家走動去了。

石詠則知道方家這對父女早早就付了石家半年的租子,而且又有雪中送炭的這份恩義在,所以只要方家一天不搬,隔壁那個院子就始終是留給這對父女的。只是他總覺得方大叔那氣度,倒實在不像只是個賣藝的。

哥兒倆回到家,竟然發現一向冷清的石家竟然來了客人。石詠一看,竟然還是認得的。

「嬤嬤你好!」石詠向梁嬤嬤致意。

永順衚衕那邊,堂叔富達禮到底還是惦著同出一脈的情分,遣了梁嬤嬤過來看看石家孤兒寡婦過得如何了。

石詠跟隨楊鏡鋅,進了十三阿哥的上房,撲鼻而來的,是一股子藥酒味兒。石詠一抬頭,便見上房通向裡間的房門帘子動了動,估計是有女眷迴避了。

待見了十三阿哥胤祥,楊鏡鋅和石詠一起行了禮。

進十三阿哥府邸之前,楊鏡鋅耳提面命,囑咐小石詠千萬不能再「胡鬧」,在這行禮上出什麼岔子了。石詠見楊鏡鋅言語懇切,又一而再、再而三地給他解釋各色禮節的場合和用意。他不是那種不知好處的人,當即謝過了楊掌柜的教誨,這會兒又老老實實地行了禮。

十三阿哥胤祥這時候該只有二十六歲,可看著頗為憔悴。石詠匆匆掃了一眼,沒敢多看,但第一印象只覺胤祥與胤禛差不多年紀,甚至兩鬢有些微白。十三阿哥坐在炕沿,炕桌上兀自放著藥酒與白棉布,似乎石詠他們進來之前,旁人正在給十三阿哥上藥酒。

「楊掌柜,」胤祥認得楊鏡鋅,當即笑道:「四哥遣你來,又是有什麼寶貝珍玩要贈我么?你這就直接拿回你們店去擱著,再轉告四哥,老十三這裡,啥都不缺!」

「倒也不是!」楊鏡鋅雙手奉上那隻錦盒,「雍親王命小人過來,是送一對十三爺認得的器物。」

「認得的?」胤祥聽了,稍許變變臉色,眼看著楊鏡鋅打開錦盒,他一伸手,滿腹狐疑地將那一對甜白釉瓷碗取了出來。

這對碗當初是胤禛贈與兄弟,又被胤祥失手打了的,胤祥自然認得。只是一旦視線觸及補得天衣無縫的碗身,又見碗身上蜿蜒延伸的一道道金線,胤祥驚訝之餘,那對眉頭卻又緊緊地皺著,一轉臉,盯著楊鏡鋅,問:「這是什麼意思?」

楊鏡鋅卻不便回答,扭頭看看石詠。

胤祥不耐煩地一揮手,命楊鏡鋅出去,上房裡留下石詠一個。

「你是什麼人?」胤祥盯著石詠,對眼前這十幾歲的年輕人生出些好奇。

待聽了石詠自報家門,胤祥竟點點頭,傲然道:「石宏文啊,正白旗驍騎校對不對?嗯,當年你老子也算是跟過爺的。」

——老石家祖上人脈竟然還挺廣!

然而石詠卻不是靠著裙帶才進的這十三阿哥府,他沒有攀關係的打算,而是直截了當地說:「十三爺,您眼前的這對碗,是我補的!」

十三阿哥坐在冷炕上,原本一副憔悴頹唐的樣子,到了此刻,他的眼神卻突轉銳利,緊緊地盯著石詠,寒聲問:「你想說什麼?」

十三阿哥這一動怒,內室那邊帘子便動了動,有人輕輕咳了一聲。

石詠卻像是沒聽到似的,一口氣往下說:「我修這對碗,不是因為這對碗被打碎了,而是因為這對碗,它值得修!」

當初他修復這對甜白釉瓷碗的時候,武則天的寶鏡曾經提過:「一見這碗,便覺『缺陷』。」

然而就算這對「缺陷」擺在眼前,這對碗上用力延伸著的金線,不也象徵著一種永不服輸的韌勁兒,和一股子蓬勃而發的生機么?

雍親王胤禛知道十三阿哥胤祥心中毀傷,所以以碗喻人,找了石詠,將其精心修復。而石詠明白那位的用意,才會說出這種話。

這對碗,器型美,色釉勻,確實是品味上佳的物件兒,所以值得修,值得補——那麼,人呢?

人是不是也值得修,值得補?如果是,那又該怎麼修,怎麼補?

石詠只說了這話,胤祥那裡立即沉默了,良久沒有說話。

門帘那頭兒聽聽這邊覺得不對勁,忍不住輕輕地問了一聲:「爺?」

石詠這會兒聽得真了,是個年輕婦人的聲音。

「——爺沒事兒!」

胤祥回答,聲音里卻帶了鼻音。

石詠見胤祥這樣,忽然大悔,覺得自己下的這一味葯是不是過猛了一點,連忙往回找補:「十三爺,小人的意思是……十三爺是有造化的人物,您將來的福氣,指定要從這碗里溢出來呢!」

兩隻瓷碗,其中一隻沒碎,而是缺了個口兒。石詠當時用大漆將這裡補齊,表面再塗上金漆,此刻胤祥用手托著,從外面看上去,就和這碗口裡滿滿地溢出黃金似的。

胤祥聞言一看,哈哈地笑了一聲,隨手一抹,臉上再無傷感的痕迹,而是開口喚道:「福晉也出來見見吧!這石家哥兒,多少也沾親帶故的,算是咱家子侄輩兒的人物。」

裡面的人聽見,一打帘子出來。只見是一位旗裝貴婦,約摸二十來歲的樣子。石詠卻不敢多看,趕緊行禮,一低下頭去,就不用煩惱眼神該往哪兒放的問題了。

出來的是十三福晉兆佳氏,見石詠這樣,就知道是個守禮的傻小子,當下抿嘴一笑,說:「爺也不早說,既是子侄輩兒,也不知會一聲,府里連表禮都沒備下!」

十三阿哥聞言也笑,說:「他爹當年就是個粗枝大葉的,當兒子的自然講究不到哪兒去。再說了,」他手裡兀自托著那對碗,「這小子手藝不賴,能修會補,家裡鐵定不缺什麼?」

石詠聽了十三阿哥的奚落,也不敢接話。其實他和外頭候著的楊掌柜楊鏡鋅一樣,命里缺「金」呢。

*

少時石詠從十三阿哥的上房裡退出來,楊鏡鋅見他臉色如常,心裡也暗暗舒了口氣。兩人跟著府里管家,剛抬腳要往外走,管家竟又將他們兩人一攔,楊鏡鋅也趕緊將石詠的衣袖一扯,三個人一起避在旁邊。

只聽一群人腳步聲漸近,有個清脆的少女聲音開口問:「姑母在嗎?」

就在這時,管家給楊石兩人使了個眼色,示意就在此刻,趕緊走。楊掌柜見石詠在原地發獃,將他衣袖一拉,兩個人恨不得貓著腰,隨著管家從這內院里飛快地溜出去。

待出了內院,管家卻讓兩人稍等一下。門房那裡請楊鏡鋅與石詠喝了杯茶,少時裡面有人出來,給楊鏡鋅與石詠各自遞了個盒子,說是福晉吩咐,一點兒小東西,讓他們轉帶給家裡女眷的端午節禮。

在這短短几天之內,石詠見了不少人。哪怕是關係近如忠勇伯府,都沒有想到該送他們孤兒寡母一點兒節禮。反倒是十三阿哥這無爵皇子的府邸給想到了。

今日石詠差事交代完,別過楊掌柜,自己回到紅線衚衕。他與母親石大娘一起,將十三阿哥府邸贈的打開一看,只見裡面都是所費不巨的幾件應景兒物事:一小把菖蒲葉兒,幾個五色絲線綁起的小香囊,還有一小盒「五毒餅」。這「五毒餅」其實是糖漬玫瑰餡兒的翻毛酥餅,只是餅面兒上戳了「五毒」形象的紅印兒,吃了便算是驅邪。

石詠掰了一個試過,覺得味道很不錯,趕緊將剩下的全部孝敬了母親和二嬸,自然也沒短了喻哥兒的。

喻哥兒今日倒是很乖,下午石詠在外頭,留喻哥兒獨個兒在家。這孩子竟然也將石詠布置給他的功課都做完了。

石詠看過弟弟的功課,好生贊了喻哥兒幾句,才跟母親和二嬸說起,今兒他從金魚衚衕出來,無意與楊掌柜聊了幾句,楊掌柜便薦了個先生,就在琉璃廠那附近坐館,讓石詠隔天帶喻哥兒去看看。

王氏聽了,自然非常感激,千萬要謝,卻被石大娘攔住,只說這是石詠應該的。於是妯娌兩個到裡屋去說體己話去了。

石詠這才得空,獨自一個坐在院中,靜靜地回想。

他記起在金魚衚衕府邸里聽見的那一聲,「姑母在嗎?」只覺得那個聲音好生耳熟!

——像,像極了!

石詠默默地想。

石詠心想,賈璉果然改了主意——也是,這些物件若是送去當鋪,當鋪朝奉沒準兒只按銀子金子的重量來計價,文物的價值就全抹殺了。但若是賈府用之走禮,單隻一件就起碼是數千兩的人情。

這個賈府的璉二爺,看起來通曉府里的庶務,絕不是甩手只知揮霍的紈絝子弟。

他從石詠這裡接過了兩件修繕完畢的器物,當即笑嘻嘻地起身告辭:「石兄弟莫要見怪。拙荊剛診出了有身子,如今正在家中悶著,我正想著拿什麼新鮮物事去給她開開眼,可巧兄弟竟修好了這兩件物事。」

石詠聽了,連忙也起身向賈璉道賀。他看著賈璉打心眼兒里透著喜氣,心想這賈璉新婚未久,他們夫妻果然琴瑟和諧。

「好兄弟,你有這門手藝在,何愁吃穿。哥哥將來少不了還有求你幫忙的時候!」臨行時,賈璉喜孜孜地拍拍石詠的肩,隨即就抱起那兩個錦盒,轉身就準備離開。

石詠卻在他身後突然說了一聲:「璉二爺!」

賈璉腳步頓了頓,轉過頭來,望著石詠笑道:「怎麼了?」

石詠開口挽留賈璉的那一刻,心內滿滿的,全是難捨之意。雖說距離這金盤與香囊開口,也不過才幾天的功夫,石詠與它們……她們的靈魂,就像是處了一輩子、可以無話不說的朋友似的。

賈璉笑問之際,石詠的話全噎在胸口,一個字都說不出,愣了片刻,才重新穩定心神,吸了一口氣,開口說:「二爺,那銀香囊上有一層銀灰色的『包漿』,是它屬千年古物最緊要的證明,因此千萬不能用醋水、洗銀水之類的去洗;最好也不要直接用手去接觸那香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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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紅樓修文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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