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無關「風月」3
此為防盜章柳雁歡摸著手下的被褥,心下越發驚疑。
若是在現代的古裝片場,手下的被褥做得再精緻,也該能瞧出批量生產的痕迹,可如今他手下的物什,分明是機織雲錦被。
正想著,房門處忽然傳來「吱吖」一聲,一個身著藍碎花長夾襖的年輕丫鬟端著水盆進了房。和床上的柳雁歡四目相對間,丫鬟險些嚇得跳起來,手上的水盆也砸在了地上。
「大......大少爺。」
柳雁歡聽到這個稱呼,徹底證實了自己的猜想。
他怕是一朝身死,來到了別的時空,只是不知道眼下是哪朝哪代。
見柳雁歡不作聲,只是盯著自己瞧,丫鬟悄然紅了臉:「大少爺,您受傷的這段時日,夫人日日來瞧您,還請來全寧城最好的大夫,那藥方子真有效,少爺快把剛熬好的葯喝了吧。」
柳雁歡接過葯碗,褐色的葯汁入口極苦。他三兩口喝完,抬眼卻見丫鬟震驚的神情。
「少......少爺,可要用些陳皮。」
陳皮去苦,柳雁歡含了一片。待苦味去了大半,才緩聲道:「你是誰?我這是......怎麼了?」
那丫鬟如受驚的小鹿般,睜著無辜的雙眼,顫聲道:「大少爺,您不記得了?我是金猊,是二太太將我撥入少爺房中的。」
柳雁歡就勢往身後的軟枕上靠了靠,抬手揉著太陽穴:「醒來以後,許多事情記不清了,眼下是什麼年份?」
金猊見他眼神清明坦蕩,半點不像從前,再不敢耽擱,一股腦將事情都交待了。
柳雁歡這才知道,眼下是新朝五年,新派人士推翻了封建帝制,華國的政局一下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如今新青年們都講共和、論民主。
陰差陽錯,柳雁歡來到這個世界,名字絲毫未變,他是柳府嫡出的大少爺,他娘是個病秧子,柳雁歡出生三日,他娘到底沒熬過生育的劫難,撒手人寰。
大夫人死後,二姨太陳桂芳的肚子十分爭氣,生下了二少爺和四少爺兩個男丁,母憑子貴得了府中後院的話事權。
三姨太馮蘊性子頗柔順,進府多年膝下只有三小姐一個,如今在柳老爺眼前,也就是個透明人。
四姨太郝憐楓和三姨太正相反,是個名副其實的小辣椒,莫說在柳府的後院,就是對著柳老爺,四姨太也不改潑辣的性子。
柳老爺卻尤其鍾愛她,近日都宿在她房裡頭。不過四姨太雖然得寵,可肚子卻不爭氣,至今也沒能懷上一兒半女。
而他這個幼年喪母的嫡長子,從小就養在二姨太膝下,照金猊的話看,二姨太陳桂芳對他算得上百依百順。
柳府祖上曾是前朝的探花郎,後頭的子孫得了祖宗的蔭庇,在寧城謀了個不大不小的官做。如今雖是新朝,柳府的家底名望總還是在的。
眼看著官是當不成了,到柳老爺這一輩,總要想法子養活一大家子人。柳家藏書頗豐,柳老爺也是讀四書五經出身的正經文化人。跟古時的窮書生賣字畫一般,柳老爺開始對變賣家中藏書動了心思,半截身子將要入土的人,也開始學著創辦新式書局。剛開始的時候,是變賣家中的孤本、善本,到後來也學著策劃出版。
金猊說到這兒,聲音就弱了下去。
柳老爺雖是書局的掌門人,可書局的生意卻見不得有多好。每月掙的幾個錢,也不夠一大家子人花,總體來說,柳家的財政還是入不敷出的狀況。
柳雁歡聽懂了那語焉不詳的說辭。照著金猊的話看,柳老爺就是個活脫脫的前朝遺老,即便開了書局也是滿紙的之乎者也。當下的新青年是不愛看這些東西的,在市場競爭下,生意當然不會好。
可柳雁歡的前身,明顯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在金猊口中,那位大少爺簡直覺得自家是座掏不盡的金山銀山,平日里喝茶遛鳥聽戲樣樣不落,唯獨對家裡的營生一竅不通。柳老爺初時還有些嫡庶的觀念,後來見他一副扶不起的阿斗樣兒,也就對他漸漸失望了。
而前身對此卻不以為意,反而樂得自在。橫豎二姨太掌家,從來沒在月銀上虧待過他。柳雁歡估摸著,在他前身的眼裡,二姨太定是天下間對他最好的人,這一點從他對二姨太的稱呼上就能看得出來。
柳府的嫡長子,居然管一個姨太太叫母親。
面對著柳雁歡晦暗不明的臉色,金猊總覺得眼前的大少爺和從前不太一樣。
她小心翼翼地提起日前發生的事兒,生怕激怒柳雁歡。
柳府的大少爺,是被親爹打得卧床不起的。
柳大少爺是飽暖思淫/欲的典型,好端端地喝茶聽戲,愣是瞧上了那台上的角兒。瞧上了也不打緊,偏偏那角兒是個男兒身。男兒身也不打緊,打緊的是,色迷心竅的柳大少,居然要把人往家裡帶,還要納他進府。
二姨太對此也沒有多說什麼,幫著柳大少將人帶進府,可時運不濟,被柳老爺撞了個正著。
那角兒生就一副好皮相,可惜沒什麼膽色,遇見疾言厲色的柳老爺,身子抖得跟篩糠似的,這一抖就漏了餡兒。
兒子帶了戲班子的伶人回家,讓柳老爺這樣的讀書人臊得滿臉通紅,拿起棍子就往柳大少身上砸。這一頓砸,就讓柳大少氣若遊絲地躺到了現在。
原身一命嗚呼,而現代遭遇空難的調香師柳雁歡,就這樣來到了這具身體里。
「原本一切無事,昨日住持攆你們走,今日就出事了,不是你們下的毒手還能是誰?」
陳桂芳徹底惱了,將那潑婦罵街的氣場發揮了十成十:「你這人好不講理,昨日我們在花苑逛著,珂芳腳下打滑,釋空扶了她一把,兩人站起分開的時候,釋空的表情就跟見鬼了似的,你怎麼不去懷疑她,偏要來懷疑我!」
「怎麼可能,她才不是這樣的人!」那僧人爭辯了一句,見說不過陳桂芳,也就閉口不言了。
此時,秦非然忽然彎下腰,從地上拾起了什麼。
柳雁歡瞳孔猛地一縮,旋即又歸於平靜。他看著秦非然掌心裡那枚透明的甲片,只覺得胸口一緊。
「還有哪裡不對?」他拍了拍柳雁歡的肩膀,「你隨我來。」
柳雁歡和秦非然一同使勁兒,想將闔上的棺材板掀開。
可兩個人合力,都只能將棺材板挪開一個口子。
柳雁歡點頭道:「我明白了,這件案子是兩個人合力做的,可另一個人是誰呢?」
秦非然忽然想到了什麼,轉身問一位僧人:「昨日在膳桌上並沒有看到住持的身影,他老人家是辟穀還是......」
「哦,住持一向不跟我們一起用膳,他每日都要在凈室誦經,他的膳食都是釋懷師兄送過去的。」
秦非然將目光轉向人群中的釋懷,年輕的法師眉清目秀,此刻正低頭誦經,彷彿一點都不關心案情的進度。
秦非然問:「昨日住持是什麼時辰用飯的?」
「將近亥時。」
「這麼說,是在你下山之後?」柳雁歡忽然插嘴道。
「是的。」
「膳碗現在何處?」
「今日一早,我見凈室無人應聲,就推門而入,看見住持躺倒在血泡之中。」
「我問你碗在哪兒?」秦非然突然沉了聲音,一雙眼銳利地盯著釋懷。
「已經送洗了。」
秦非然盯著他看了許久,忽然哼笑道:「你是真聰明還是裝糊塗,那碗既然在案發現場,那就是證物,你居然將它送洗?」
見釋懷不說話,秦非然步步緊逼:「第一個發現屍體的人,往往嚇得三魂沒有了七魄,可你像是一點都不驚訝。是你心理素質太強,還是你根本就不意外?因為釋空身上的這些傷口,都是你捅的?」
釋懷懶懶地抬起眼皮,看了秦非然一眼:「先生在下結論之前,要有證據,否則便是污衊。」
秦非然笑了笑,轉頭看向柳雁歡。
柳雁歡點點頭,將一眾人等招到天王殿,朗聲道:「諸位,我已經知道兇手是誰了。」
殿中立刻響起了一陣人聲,僧人們交頭接耳,對柳雁歡的話半信半疑。
柳雁歡走近程珂芳,沖她攤開掌心。
上頭躺著一枚塗著透明指甲油的碎甲片。
「姨娘,如果我所認不錯,這指甲上是你慣常用的『郎丹』甲油吧。」
程珂芳下意識地看向自己的指尖,這才發現食指的指甲不知什麼時候劈掉了,一摸上去,生疼。
「你的指甲為什麼會在景芝的靈堂?林姨娘?」
程珂芳駭然地瞪大了眼睛。
「如果我所料不錯,你的本名應該姓林才對。當日我在柳府中拾到你的手帕,上頭印著林芳二字,程姓是你後來改的吧。」
一旁的僧人詫異道:「小芳,是真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