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交往之前(6)

在交往之前(6)

一碗熱騰騰的牛尾湯在桌中央,圍繞著的有四個菜,暗紅油亮的蘇州排骨,雪白蔥綠的清蒸石斑魚,嫩黃的韭芽,像點點落紅似的番茄丁炒嫩白的蝦仁。色香味俱備,連如真都身不由己地喝了一聲:「嘩,你真有一手!」「豈止一手!」尚必宏和了一句。「坐,隨便坐。來,你坐中間,尚教授。」「好,好,雙鳳伴龍,雙鳳伴龍。」尚必宏說完,自我欣賞地嘿嘿笑了兩聲。「來,我也沒備公筷,反正是自己人。」她給他們杯子里斟了酒,三個人碰了杯,兩個人謝了她,大家就不再客氣地吃了起來。一頓飯,喝完了兩瓶酒。除了湯鍋里還剩下半碗湯,其他一切都掃空,酒醉飯飽。主人固然十分滿意,客人當然格外滿足。段次英把碗碟一古腦地堆在水槽里,說:「我們客廳坐,你們先去,我給你們泡最近有人送給立言的九溪十八澗的龍井。」「我正在奇怪,今天怎麼黃教授不在?」如真問。「哼,他的寶貝女兒駕到,他還敢不在家聽命?」大概是氣來了,一面說,一面把灌滿了水的水壺啪的一聲放在爐子上,很重,幾滴水濺了出來。尚必宏輕輕扯了下如真的襯衫袖子,領先去了客廳,壓著聲音對她說:「她的毛病,就是為人太兇悍點。對她丈夫這樣,在信義也是這樣,與她的同事汪疆吵得天翻地覆,終於鬧到院長那兒去了。等下她會講給你聽的。」「汪疆?他是她的同事?」如真十分吃驚地問。記得她讀大學三年級時,住在女生宿舍第三室,有一天搬來了一個新室友,她的樣子穿著與別人不同。一個扁搭搭的身子,一頭捲曲曲的短髮,一雙凹眼睛,一個翹下巴。身上的衣服全部是她自己設計,自己縫織的,緊身毛衣,撒野大裙;或是大紅寬身短衫,緊身白或黑的長褲,中間露一條細腰。照說像她這樣前無胸后無臀的扁身材,穿這類衣服不會好看,但穿在她身上,就是俏,俏得逼著人多看她兩眼。也就是她這份俏,引起了如真對她的注意,很想接近她。逐漸地,她們成了好朋友。有時下了課,她們去飯廳。曉彤不太愛說話,但是個好聽眾。如真那一陣正好失戀,需要有一個人聽她發牢騷。有一天如真又約她一起去吃飯,曉彤說:「我正等你吶。今天我的男朋友汪疆要請客。知道你的口味,他要請我們去三六九,油豆腐線粉盡你吃個夠。走吧。」那是她第一次見到汪疆。如真一向心儀十分有男子氣概的異性,高大點,粗獷點,不拘小節點,甚至,霸道點。過去,她交往過的,都比較陰柔。來往幾次以後,如真就沒興趣了。汪疆好像也不屬於這一類。他中等身量,長臉型,一雙大眼睛盈著太多自以為很有感情的表情。還有那張嘴,太過豐潤了點。她一看,暗自詫異曉彤會對他有興趣……他一面與她點頭為禮,一面說:「曉彤不知和我提過多少次,你對她怎麼怎麼好,我早就想請請你了,今天終於把你請到。」他一開口,如真就呆了。那一口純正圓潤的北京話,那一股微帶沙啞的磁低音!如果她閉上眼,光聽他講話,她會起各種幻想,做各種痴夢,而且是見不得人的痴夢。啊,怪不得,她心裡想,曉彤會對他迷得這樣。曉彤平時話少,但如真一提汪疆的名字,曉彤下巴中間的凹就被醉心的笑墊平了,嘴裡滔滔不休;他是法學院的畢業班。她有一次跟朋友去聽京劇,他在台上唱老生。她一下子就被他迷住了。他真能唱,老生、小生、花旦,都能。而且家學淵源,他們一家人都能唱。曉彤不會,但從小是個戲迷,是她父親熏陶的。在汪疆之前,曉彤從沒交過一個男朋友,以後也沒有。可是,汪疆卻有一大堆女友。曉彤對如真說:「沒辦法。她們釘住他不放。」她倒也不在乎,因為她就是這麼個瀟洒的人。汪疆想必也服了她這一招,雖然他同別的女性來往,但惟有曉彤才是他的「妞兒」。如真畢業之後,想出國而不能,曉彤說:「念了二十多年書,人生已去了三分之一,還要跑到老遠,一個人孤鬼似的,再去讀書,幹嗎呀?」「那你打算怎麼樣?同汪疆結婚?」「急什麼?他還沒有向我求婚呢!」如真去中學教書,曉彤去煙酒公賣局做事,汪疆去受訓。她們仍在同一城市,所以常常見面,有時在咖啡館坐上幾個小時,話題總離不開汪疆。畢竟交往有年了,如真看得出來她已陷得很深,現在只是一心一意等他回來。有幾次他休假回來,沒來看她,她幾天吃不下飯,和如真喝咖啡時,話更少了。她原本就瘦,做了事後,一個人住,吃得馬虎,人更瘦成扁扁一片。心情不好的時候,連口紅都懶得擦,人就顯得更憔悴了。有一次她們約好一起吃晚飯,曉彤居然帶了汪疆來。那晚她穿了件烏龜領緊身套頭毛衣,純黑,一條掐腰黑裙,公主型裙裾撒開來,腰上系了條緋紅寬皮帶,腳上蹬了雙同色高跟鞋。捲毛短髮下戴了一對兩粒眼淚似的盪耳環。臉上當然化了妝,下巴凹里當然盛著笑。如真這時真正體會到人要衣妝的重要性。那晚曉彤十二分開心。下巴中間的凹拉得只剩淺淺的一線。看汪疆的眼神連如真都覺得我見猶憐。趁曉彤去洗手間時,如真問:「幾時請我吃喜酒啊,汪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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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美華人知識圈的「士林百態圖」:在離去與道別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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