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1989

看著這個沖入房間的小子，黑漆漆的臉龐，有那麼點虎頭虎腦的意思。

打著個赤腳、穿著條短褲，肋骨很明顯，因為完全就是一副排骨的樣子，瘦的厲害！

但是看著這個小子，張灝瞪大眼睛。哪怕感覺有點對不上，可是張灝可以肯定，這就是他的弟弟張磊，五官在這裡擺著呢！

「哥，你的通知書下來了！」

張磊興奮不已，開心的嚷了起來。

張灝還是有點回不過來神，愣愣的問道，「什麼通知書？」

張磊顯然興奮過頭了，很開心的嚷道，「高中通知書啊，一中的通知書下來了！」

張灝感覺到有點不對勁，這肯定是他的弟弟張磊不假。但是張灝知道，他的弟弟不可能在面對他的時候這麼興奮，更不可能是眼裡露出的是驕傲、崇拜的神情。

如果真的是張磊，他看向張灝的目光應該是鄙夷、嫌棄，應該是厭惡，乃至無視。

可是張灝覺得這是真的，因為他曾經就是張磊的驕傲，他曾經就是張磊的榜樣。曾經張磊提到這個哥哥莫名的驕傲，甚至在張磊高中家長會的時候，都是張灝去出席……

「小磊……」張灝聲音有點抖，看著『疑似』弟弟問道，「今天是哪一年？」

張磊有點奇怪，但是沒有多想，「89年啊！」

一瞬間張灝感覺到大腦一片空白，他似乎也終於將先前的種種反常的跡象對上了號。

這個看起來很破很亂的房間，可不就是他住了將近二十年的房間么！

身下的這張床，一直到他離開這個家為止都在。這是他的床，當然張磊也是睡在這裡。那張老舊的書桌，陪伴著張灝、張磊兄弟倆幾乎整個學生生涯……而這間破房子，應該依然會存在很久，直到張磊畢業三年後才被推倒重建成二層樓房。

張磊笑嘻嘻的湊到了窗前，嬉皮笑臉的說道，「哥，你哭了啊？」

抹了一把淚，張灝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他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也不知道該怎麼樣面對自己所遭遇的這一切。

「哥，你不要哭了。」張磊繼續笑嘻嘻，開心的說道，「不就是沒考上中專么，考高中也一樣！」

弟弟哎，哥哥真的不是沒有因為考上中專才哭！

「哥，你好好讀書，以後考個大專！」張磊看起來很有志氣，這個才十一歲的小學生底氣十足的說道，「哥，以後我考中專，到時候家裡就不要拿錢了。」

看著張磊，張灝有些心酸，也很驕傲。

或許他這個做哥哥的考上了好大學，是不少人認為的有出息。但是在父母的眼裡，這個『沒出息』的弟弟才是真正值得驕傲的兒子。

不是因為張磊考上了中專，其實張磊應該是考上了一個大專。但是相比起讀本科的張灝，張磊孝順、真正的上進。他賺的錢或者不如張灝多，但是張磊有人情味。有人覺得他傻、老實，可是張磊一直踏踏實實的，而不是像他的哥哥那樣為了賺錢不擇手段。

最重要的，那就是張磊知道他還有父母、親戚，而他的哥哥似乎沒有這樣的覺悟，他的哥哥是一個在幾年後被人認為冷血的那種人。

「考上大專可不行，你以後也不要讀中專、大專，好好的考個本科，當個真正的大學生。」抹了抹眼淚，張灝目光複雜的看著張磊說道，「大專的文憑以後越來越不值錢，有個本科的文憑，你的起點就比其他人高。」

張磊開始嘟囔起來，「我就讀中專，讀三年就能拿工資，戶口也能轉走。」

「中專有什麼用？」張灝也較起真，因為他希望張磊少走彎路，「你讀個中專能找什麼工作，能有幾個錢？」

張磊聲音大了不少，開始抬杠了，「我考了師範就去當老師，我去衛校就當醫生，還有說當那個公務員的是什麼啊？反正國家包分配，我怕什麼！到時候我就是城裡戶口了！」

張灝一驚，猛然也想起來了。

現在可是大擴招的年代，現在可不是什麼一板磚砸下去砸個本科生的年代。現在的大專學歷都是極其有含金量的，雖然不是真正的天之驕子，但是也差不多了。

而中專生這麼吃香，其實就是包分配的原因。

八十年代初至九十年代末，有那麼一批素質優異的初中畢業生，為了實現離開鄉村這一樸素的願望，報考中專，成了國家包分配的中專生。畢業之後由國家統一安排工作，轉為城鎮戶口。

離開鄉村，在城市、工廠或者單位擁有一份體面的工作，每月領一份穩定的薪水，是當時每一個農村學生的夢想。

現在最優秀的初中生不是考上了重點高中，因為絕大多數真正的優秀初中生都去考中專了。能夠幸運進入中專學習的學生，大都是讀書天分非常出眾的孩子，能夠考上中專的，都是真正值得驕傲的學霸！

張灝也不知道該怎麼和張磊解釋，因為或許在現在的這些人看來，中專才是最好的出路。

想想看也覺得沒必要多解釋，因為不出意外的話，張磊這個立志想要考上包分配的志向沒有實現，因為張磊到時候也只能去讀高中。不過這也算是意外之喜，好像在張磊高考的那時期，中專包分配這項制度開始慢慢停了下來，中專生不再熱門、搶手。

張灝笑著在和張磊聊天，因為他現在還需要將一些信息對上號。好在現在才十一歲的半大小子張磊不明白這些，自然是對哥哥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小哥，我們去釣魚！」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扎著馬尾辮的黑瘦小女孩跑了進來，牽著一個三四的小丫頭。

張灝瞬間瞪大眼睛，看著門口的這兩個小姐妹，也就是他的堂妹。眼淚瞬間流下，心裡亂作一團。

這是他的堂妹，小叔家的兩個丫頭。

張灝父輩那一代人，家裡兄弟姐妹好幾個實在是再正常不過了。張灝的父親張愛國兄弟姐妹四個，張灝的父親排行第三，上面一個哥哥、一個姐姐，還有一個弟弟。

門口這兩個小丫頭就是張灝小叔的兩個女兒。

大女兒張雯，小女兒張娟，一個七歲，一個現在只有不到四歲。

忽然間張灝瞪大眼睛，連忙從床上蹦了下來，匆匆套上鞋子，「雯雯，小媽現在還在廟裡嗎？」

懵懂的張雯點頭說道，「在啊，我上午才去送的飯。」

張灝已經顧不上那麼多了，為了小叔一家的悲劇不再上演，為了不再讓張雯、張娟倆姐妹被人嘲笑，為了不再讓這兩個小丫頭自卑，張灝已經不管那麼多了。

計劃生育這項政策很難去評價，因為很多人的出發點不一樣。

國家自然是有著國家的考量，因為中國的人口實在是太多了，所以不得不控制人口。

但是對於很多人來說，這項政策會害的人家破人亡，這絕對不誇張。

現在的農村政策其實也可以生二胎，比如說第一胎是女兒，那就可以生第二胎。但是可以肯定，第三胎就不許生了，不管第二胎是不是兒子。

你要說重男輕女，或許是真的。

可是在很多農村的風俗就是這樣，不管是養兒防老的這個說法，還是幾千年來傳宗接代的習俗等等，這都是現實存在的。哪怕現在一些人家裡是獨生女，可是農村人還是想要生個兒子……

哪怕是張灝一家也是這樣，第一胎張灝是個兒子，不過張灝的父母還是生了二胎，希望有個女兒湊個『好子』，希望兒女雙全。雖然張磊出生的時候已經有計劃生育了，不過那個時候管控的不算嚴。現在的話，雖然有些地方依然控制的不嚴，不過總的來說貫徹、執行的越來越嚴厲了。

所以這個時候，也會上演一出出悲劇、慘劇、鬧劇。

風一般的衝出家門，張灝立刻朝著村子外的後山跑去。這是他的家鄉，哪怕曾經是他回不去的家鄉，但是骨子裡的記憶還是很深刻的，自然不會迷路……

必須，必須跑的更快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