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

「撕」的一聲,顆顆剔透無雜質的佛珠,不堪這突來的外力拉扯,霎時被扯斷散落一地;有的珠子當下散進池塘里,沉入荷葉間隙,不見蹤影。

湛語辰楞住,好片刻方回過神。「你這是做什麼?你為什麼要扯斷我的佛珠?」

「我就扯了,你想怎麼著?去向娘親告狀嗎?還是要上佛寺向你的佛祖告狀?怎麼,該不會又要說我會遭報應?告訴你,我最大的報應,便是有你這個雙生弟弟!」

聞言,湛語辰早慧的面容,掠過一絲黯然。

「滾出我的園子,回你的佛祖面前去念經!」霍地,湛子宸粗暴的推了他一把。

湛語辰一時不防,當即跌坐於地,教泥塵染髒了那一身白衫。

湛子宸冷眼睥睨,分明是童稚的臉孔,眼中卻有著與年紀不符的怨妒。

湛語辰爬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塵灰,沒多說什麼,轉身便離開紫竹林。

就在那日午後,湛子宸跳進了池塘,險些溺斃,還是羲王的屬下前去尋人,及時救起了湛子宸,方阻止一場憾事發生。

童年往事,歷歷在目。

湛子宸自個兒也不明白,為何會突然回憶起這段往事,只曉得,那一天他跳進池水裡,水是那樣的冰涼,冷得他渾身打顫。

他在層層荷葉間穿梭下潛,只為了把遺失的佛珠找齊,可惜,他終究找不著最後一顆。

「王爺?」

察覺湛子宸面色異常鐵青,高大身軀似僵住那般不能動彈,俞念潔焦急地上前握住他的手。

好冷!他的手,怎會這麼的冷?

俞念潔用雙手包握住大掌,反覆搓揉,為他生暖,邊柔嗓問道:「王爺?您在想什麼?」

聞聲,湛子宸的意識才抽離童年舊憶,渙散的雙眼,緩緩看清眼前景物。

看著身前那個為他搓暖雙手的女子,他眼前忽焉一黑,閃過了另一張女人面孔。

那女人正用著充滿憎恨的眼神,惡狠狠地瞪住他,並且揚起了手,朝他的臉重重搧去——

湛子宸猛然一把抓住了俞念潔的雙手,捏得甚緊,教她忍不住痛呼出聲。

「王爺,您捏疼我了。」

湛子宸如夢初醒,俊容一瞬刷白,毫無血色。

他匆匆鬆開了她的手,倉皇地背過身,一拳重重打在樑柱上。

俞念潔心下大驚,連忙繞到他面前去,拉過他的拳頭,仔細端詳。

「王爺何苦這般傷害自己的身子?」

「你看見他了,是不?」

聽見這聲飽含痛苦的沙啞質問,俞念潔微怔,抬眼,對上他狂暴的眼神。

面對頻頻失控的湛子宸,她並不畏懼,依然平靜的回道:「王爺口中的他,指的可是白辰?」

湛子宸勃然大怒,大手扣上她單薄的肩,怒斥:「別跟我耍嘴皮!你說他沒死,你是從何得知的?」

她不答反問:「王爺為何這麼問?從王爺的語氣聽來,白辰似乎早已不在人世?」

他眉眼因怒氣而皺起,那份俊美此刻看來竟如修羅一般猙獰。

暴躁狂性一起,他亦顧不上其他,開口便道:「不錯!白辰已死,他早已不在人世,你等的那個人,永遠不會回來!」

「王爺說謊。」她幽幽地說道。

「我沒說謊!白辰早就死了!是我親眼看見他死去的!」

「敢問王爺是怎麼看見的?」

「你還不懂嗎?」他目光森寒,面揚一抹殘酷冷笑,大手緊捏她的肩,道:

「白辰他就是個陰魂不散的鬼,他一直纏著我,甚至附上我的身軀,想霸佔這具軀體,我一直抵抗著這個鬼魂,為了不讓他附我的身,我讓人抽打這具身軀,好逼走他,不讓他有機會靠近我。」

原以為她會驚惶失色,甚至是心生恐懼,不想,任憑他等了又等,那張嬌弱的小臉不見一絲驚恐,更遑論是害怕閃躲。

下一刻,卻聞她語出驚人:「我見過他。」

湛子宸大震,僵住,如遭雷殛。

無視他的震楞,她一字一句清晰地吐嗓:「王爺重回妙心堂的那天,我見過白辰,他用著王爺這副身軀,對我說了好些話。」

肩上的大手猛然抽離,湛子宸面如槁木,沉沉地退了一大步。

「他……又回來了?」

「王爺,您說白辰是個鬼,可這個鬼,在十年前曾與我結為夫妻,曾與我同寢共枕,與我相互扶持,您說,他真的是鬼嗎?」

「住口!」湛子宸發了狂似的吼道。

見他情緒激動,神情明顯端著一抹摻雜了憎惡的恐懼,俞念潔越發覺著個中必藏有蹊蹺。

於是,她壯大了膽量,又問:「王爺,十年歲月能改變很多事情,甚至是一個人的容貌與身軀,都可能有所變化,您可曉得這十年來,您的身上究竟發生過什麼事?」

他像被觸著痛處的野獸,暴躁狂狺:「是白辰他陰魂不散,他對我下了咒術,他要讓我永生不得安寧,我才會成了眼下這副鬼樣子!」

「王爺說白辰對您下了咒術,可他已是鬼魂,又要如何對您下咒?」

「你不懂……你什麼都不懂!」

吼畢,湛子宸轉身逃離花廳,宛若拖著傷軀亟欲躲匿的獸,那背影是如此倉皇,如此絕望。

俞念潔沒追上前,只是站在原地,眼眶浮現濃霧,目送他的背影逃離。

敲門聲一響起,坐在大炕上,手支於炕案上撐額打盹兒的俞念潔隨即站起身。

記得方才喝完最後一壺茶時,約莫是二更天,眼下應當是三更天了……他從未晚過三更天回寢房,看來他是真受了刺激。

俞念潔強打起精神,緊瞅著那扇門,盼著熟悉的低沉聲嗓響起。

「夫人,您歇下了嗎?」不一時,門外傳來穆池刻意壓低的嗓音。

抑下心底那份失落,俞念潔連忙回道:「還沒歇下,穆公子請進。」

「嘎嘰!」門被推開一個小縫,穆池依然立於門外,不敢跨過門檻。

自從她隨湛子宸一同返京,一路上穆池對她恪守禮節,保持一定距離,不敢再如從前那樣任意對待,同她談話更是尊敬萬分,不似先前那樣鄙夷怠慢。

「夫人,王爺在前院書房……他喝醉了,不讓下人攙扶。」

「有勞公子領路。」俞念潔頷首。

穆池退開身,讓她自個兒推門而出,然後才為她掌燈帶路。

位在河苑的這座別院,是歸在羲王府名下,據聞,過去老羲王經常來此與政要會晤議事,以避開帝王身邊的耳目。

如今老羲王已逝,這些產業自然歸到湛子宸名下。

「夫人,小心腳步。」書房門前,穆池退居一旁,壓低手中的燈籠,為她照亮門檻。

「有勞。」俞念潔道了謝,提足跨過,款款入內。

俞念潔一進門,外頭候著的穆池隨即將門帶上,不容外人有機會偷親。

書房的燈大亮,俞念潔緩步上前,繞過了用來擺設的黃花梨木多寶格,來到紅木架幾寫字檯前。

湛子宸醉倒在寫字檯上,案上倒落著酒壺與酒杯,濺灑而出的酒液,將壓在他手下的紙張染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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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問歸期未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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