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三章

她腰背挺直,坐姿端秀,姣好側顏甚是柔美,襯上那一身宮綢裁製的粉衫,當真貌美華貴,絲毫看不出她的年紀足足大了自己十二歲。

孫碧茵說不清心底是羨,抑或是妒,只想著,待她也到俞氏這個年紀時,能否擁有那股說不出的風韻與氣質。

她的目光在觸及俞念潔發上的珠花時,突地一頓。那珠花一看便知不是什麼上等貨,做工甚是粗糙,與她那一身華服實在不合。

「郡主近日夜裡睡得可好?」

聽見俞念潔出聲詢問,孫碧茵這才擱下茶碗,若無其事的抬頭相迎。

「近日睡得不太好,今日下榻時頭還有些疼。」

「郡主這是受了風寒。」俞念潔端詳起她的面色。「郡主可會發汗?」

孫碧茵搖了搖首。

「睡下時可會覺著寒?可會覺著喘?」俞念潔又問。

「明明天氣挺好的,可我就是覺著冷,睡時偶爾會幹咳,咳久了就喘。」

俞念潔心下瞭然,喊來了小婢,吩囑道:「去藥鋪買麻黃三兩、桂枝二兩、甘草一兩、一袋杏仁。」

孫碧茵半信半疑,「你這是準備給我開藥方?」

「這是麻黃湯,郡主服下后便能改善病症。」俞念潔解釋道。

「你當真懂藥理?」

「我自幼跟隨家父習藥學,對於藥材涉獵頗深,因而深諳藥理。」

「聽說……你祖母是朝日郡主。」孫碧茵似探似查的問及,忍不住又將她容貌細細打量。「我聽我祖父說過,當年朝日郡主可是皇室中容貌最出挑的美人。」

「祖母逝世得早,我對祖母記得的不多,只曉得她老人家甚是慈悲。」

見她談吐有禮,進退有據,孫碧茵不由得心生佩服。

原以為俞氏出身鄉間,雖然家世不俗,可至多是個讀過書會識字的葯堂之女罷了,不想,她的氣質與內涵,比之京中貴族,竟也不差半毫。

儘管視俞念潔為情敵,可實際交手過後,孫碧茵發覺自個兒實在無法真的討厭起這個女子,相反地,她希望自己日後能如俞氏一般,從容自信,遇事泰然。

思及此,孫碧茵也不再兜著圈,直言道:「我知道這段日子裡,你與子宸哥哥同睡一室。」

俞念潔面色坦然,無懼地迎視著她。

孫碧茵又道:「老實說,我心裡很不舒坦,也很忌妒你,可我明白,子宸哥哥喜歡你,他從未與女子如此親密,你是第一人。」

「郡主為何對我說這些話?」俞念潔不解。

「我不是來下馬威的,你可別誤會。」孫碧茵直爽地說道:「我只是想告訴你,日後我嫁與子宸哥哥為妻,礙於身分,你只能為妾,我知道,這是委屈了你,可你千萬別覺著難過,畢竟身分有別,誰也改變不了。」

聞言,俞念潔心下想笑,一方面覺著悲哀,一方面又覺著這個姑娘忒率真,雖然難脫出身名門的嬌氣,可心胸卻相當開闊,並不狹隘。

見她嘴角泛笑,孫碧茵納悶。「我說的話很好笑嗎?」

俞念潔連忙搖首,解釋道:「不是的,郡主莫要見怪,我這是在笑我自己。」

「笑你自己?此話怎講?」

「我俞氏不過是一介野婦,不過有幸識得隱姓埋名的羲王府世子,方有今日能與郡主平起平坐的境遇,郡主不嫌棄我的出身,反倒安慰起我來,這讓我覺著自己何其有幸,同時也何其不幸。」

「為何你說自己不幸?」孫碧茵到底年紀太輕,對她這席自嘲,懵懵懂懂。

「我本是有夫之婦,如今卻成了敗壞私德的水性女子,然而這非我所願。」

「難道,你不喜歡子宸哥哥?」

俞念潔垂下眼,尋思片刻,方道:「我嫁的那個人,名喚白辰。」

孫碧茵一臉惑然。「這是什麼意思?可是,你不是與子宸哥哥在一塊兒了?」

「即便我與王爺在一起,我依然等著白辰。」

「你的意思是,你不打算嫁給子宸哥哥?」

「一女不嫁二夫,哪怕名節已毀,聲譽掃地,我也不可能改嫁。」

見俞念潔神態堅強,字句鏗鏘有力,仿若起誓,孫碧茵一時看怔了眼,同時心中發急。

這可不行!聽說,自從俞氏開始陪在子宸哥哥身邊,他的怪疾便改善許多,為了子宸哥哥的將來,俞氏得跟著子宸哥哥才行呀!

孫碧茵心一急,忘了那些忌諱,脫口便道:「難道你還不知道,白辰已經死了!」

聞言,俞念潔楞住。

與此同時,一道玄黑色人影如鬼魅般,悄無聲息地進到花廳,正巧聽見孫碧茵這句急嚷,當下暴跳如雷。

「你在這裡做什麼?!」

低沉怒吼一落,孫碧茵跳起身,嬌容失色,小聲囁嚅:「子宸哥哥……對不住,我只是……」

俞念潔起身上前,柔聲勸道:「王爺息怒,郡主一時心急方會失言,王爺莫要動真氣。」

孫碧茵心下驚詫,不只是她,湛子宸亦然。

方才他進花廳時,分明聽見孫碧茵透露了那個令羲王府眾人視作禁忌的秘密,她肯定也聽見了,可為何她如此鎮定?

湛子宸冷眼掃過驚楞住的孫碧茵,命令道:「回去你的樓閣。」

明白他的脾氣,孫碧茵不敢違逆,只得像個做錯事的孩子,紅著臉,咬著唇,小碎步的奔離花廳。

花廳里安靜了下來,霎時,靜得可怕,只聽得見遠處的爆竹聲。

俞念潔望著他,見他俊顏僵冷,目光盈滿質疑,她心中有數,自知瞞不過他,只得從實以告。

她輕聲道:「白辰沒有死。」

孰料,這句話,恰恰是湛子宸此生最恐懼的事——

還記得小的時候,他特別喜愛羲王府後院的紫竹林園子,那兒有座荷花池,池后是造景假山,甚是壯麗。

他喜歡拿竹子戲弄池裡的魚兒,看魚兒嚇得四處逃竄,鑽進了層層迭迭的荷葉間,他再一一撥開葉子,把躲起來的魚兒找出。

「子宸,你別戲弄它們。」

聽見童稚的聲嗓,七歲的湛子宸停下手裡的竹棒,轉身望向身後的白衫男童。

兩張如出一轍的俊秀面孔,相似的身形,唯一的區別,在於兩人眉宇之間的那股氣質,以及一者喜黑、一者喜白的習慣。

湛子宸眯眼,瞪著自幼便與自己意見相左的弟弟。「誰准你跑來這兒的?這兒是父王賞給我的園子,只有我可以來。」

湛語辰不理睬他的怒目相對,兀自走近池邊,望向那一潭清澈池水。

「魚也是一條生命,它們也會痛的,你這麼捉弄它們,日後可會遭報應的。」

望著湛語辰小臉凜然,一派正氣,又瞧見他胸前掛著一串精巧的琉璃佛珠,湛子宸忽爾想起前幾日,素來信佛的娘親,找來了楞嚴寺的高僧替弟弟觀面相,高僧還贈了一條佛珠,據說是開國高僧圓寂時留下的佛珠,意義非凡,想來應當便是眼下這串琉璃珠。

妒從心中來,湛子宸眸微眯,扔開了竹棒,猛地衝上前,探手便抓起湛語辰胸前那串琉璃佛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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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問歸期未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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