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七十九章 四十之道理

第九百七十九章 四十之道理

江冽塵考慮片刻,冷聲長笑,道:「說得好!有點道理。好,那本座就給你這次機會,也好讓我看看,我一手調教出來的弟子,究竟能到達怎樣的地步,能否令我滿意。」

玄霜握緊日月雙輪,腳步微微錯開,全神貫注的盯着他,將他每一處細微舉動都盡收眼底。江冽塵倒是一臉淡然,未做任何防禦,臉上始終掛着不屑一顧的冷笑。

玄霜的視線調到他臉上,卻望不進他眼中,只看到一片死灰般的深淵。即便如此,兩人間卻仍有種方式,能夠進行無聲的交流。

「你曾經問過我,認為何時才是殺你的最佳時機。當時我不知道答案,也沒有回答。你就提醒過我,出招前最好先細想清楚,等有了充足的把握再動手。因為我只有這一次機會,如果不成功,結局就只能是死。我自然知道,但若是真讓我無限期的等下去,恐怕我永遠也沒辦法出手了。因為不論何時何地,你給我的感覺,總是如此神秘莫測,令人似乎總也捉摸不透。我即使花費一年的時間,也無法真正了解你。一年半載是如此,縱是十年八年,也不會有任何不同。越是等待,越會令我的信心崩潰。就在我幾乎絕望之時,我終於想到,你也是人,同樣有人的喜怒哀樂,也就有人的弱點,只是這細節會令人難以捕捉。每個人都有自己所珍視的東西,既然以愛情的傷害無法刺激你,那就等着你鬆懈大意。為此,我等到李盟主敗亡在你手下,等着你消滅了一切的對手,真正成為天下霸主。若是你再問一回,我這就可以答覆,那是你真正志得意滿之際,然曾有言在先,當你最快樂的時候,同時也是離死亡最近的時候。不論是過分的狂妄,還是極度的驚喜,都會令你放鬆警惕,畢竟人的精神,不可能總是緊繃着。就是這一刻,如果能夠抓住,便是一決生死之機。這就是我唯一的籌碼,且看我能否以此翻盤,贏下這場賭局?」

所有的念頭在他心中一閃而過,見江冽塵衣袍無風自飄,猛然間一躍而起,揮劍向他身前砍去。江冽塵略微側過閃避,橫截揮臂,玄霜身形一矮,短短几招交手,接連攻出了七八招。江冽塵隨手一揮,輕輕巧巧的將他攻勢化解,拂袖反震,一道內力逆襲而出。

玄霜連續幾個后翻,從樹梢閃落到地面。江冽塵袍袖掠起,俯衝而下,接連幾招急攻。玄霜架起日月雙輪,目光凝成一線。幾次強攻,全給他輕易甩開,總是立時順勢后躍,將衝擊化解。一面全神打量他招式路線,眼珠一轉,身形縱起。

第一招日曜輪攻出,江冽塵仍是依著舊時套路,揮袖架開。如此正中下懷,第二招月暉輪轉過半個圈子,自外圍掠起,砍向他右胸。江冽塵頭頸向後一側,雙指凝結起一道光束,將輪盤彈偏。……他卻料不到由他親傳下的日月雙輪,竟還會有第三招。那是經自己多日苦練而成,而正是這第三招,才是最後的殺招……玄霜揮動月暉輪,從旁折轉,以迅捷之勢抵上他頸側,另一手掣起日曜輪,自另一側夾攻,喝道:「我贏了!」

兩人四目交對,江冽塵忽而抬眼,冷冷道:「你這樣認為么?」兩指夾住月暉輪,轉手一絞,將輪盤絞成一團軟泥,向外翻轉,又將日曜輪架開。玄霜大驚之色,甩去日月雙輪,迅急後退。

江冽塵雙指連揮,一道道紅光閃過,自玄霜肩頭貫穿。腳跟未見旋轉,倏忽起落,閃到玄霜背後。化掌為刀,抵住他後頸,道:「公平起見,我若要殺你,也只用三招。只不過我的徒弟如此無能,真令本座失望。也罷,就算是白費了一年心血便是。」玄霜腦袋迅速一昂,脫出他掌控,凜然道:「要殺就殺!說那許多廢話作甚?」

江冽塵長嘆一聲,掌心摩挲著一旁粗糙的樹皮,默然良久,突然抬手拔出殘影劍,幽然道:「你我之間的恩怨,遲早都要解決。現在我已累了,不想再拖延下去。你要殺我,就儘管請便。來吧,用這把殘影劍殺了我!」揚手輕輕一拋,殘影劍在空中拖出一道弧線。

玄霜下意識的伸手接住,見他這一副滿不在乎的態度,更是惱怒,喝道:「你以為我不敢么?」

江冽塵左手一攤,道:「我沒說你不敢。況且我知道你恨我入骨,既有殺我之望,就絕不肯輕易放過。但我也提醒你,機會仍然只有一次,要不要抓住,是你自己的事了。」同時將衣袖向兩旁微側,將身前要害毫無保留的袒露出來。

玄霜雖不信他無意弄鬼,總是不願放過這絕無僅有的機會。一面仍提防着他陰謀使詐,提起殘影劍,狠狠刺了過去。劍鋒立時穿透他胸口,直沒至柄,自背心穿出,釘入後方的樹榦。

玄霜眼看着血液飛濺,在眼前滴滴灑落,迷糊了視線,突然間思緒慌亂,彷彿心裏的某一處突然塌了,長年奮鬥盡成虛空,顫聲道:「你……你為什麼不躲?這種程度的攻擊……你分明是躲得開的!到底是為什麼……說話啊!回答我啊!」

江冽塵臉上不易察覺的劃過一陣陰狠笑意,探手握上劍鋒,掌心一滴滴溢出鮮血,沉聲道:「或許你說得不錯,一直以來,我所在意的都是超越的快感。任何一件東西,都是追逐時最美。一旦真正得到了,就會喪失所有的新鮮感,不僅會心生厭倦,還會對你的追求產生迷茫,我不願經歷那樣的感受。只要知道,自己已經成功過,那就足夠了。或許我本就是個懦弱的小人,令一切終止,到此結束,才能避免最後……再度失去。人生在世,不論曾達到何等成就,總沒可能維持……長盛不衰。這樣的道理,其實我都明白,只是始終不肯承認罷了。但我是生來就要做王者之人,寧可……永遠停留在鼎盛的過去,也不能……面對將來的殘酷現實。」

劍柄處緩緩升騰起一層黑氣,如一朵蓮花般四面綻開,緩緩向玄霜手腕侵襲,而他正目光獃滯,神魂不屬,竟是全然未覺。江冽塵暗自一笑,續道:「反正本座這一生,想要的東西都能得到,就算即刻便死,也沒有什麼遺憾了。唯一的不足……只在於我全心看好你這徒弟,想收你為義子,卻始終未能如願……那也罷了……」

玄霜身子不住顫抖,黑氣順着他手臂向肩頭攀沿,聲音打顫,道:「天底下甘願為你效力之人,何等眾多,你……為何獨獨對我另眼相待?」

江冽塵道:「或許就因為,你是我看中的人,不僅因為我跟你們家糾葛甚深,還因你確是可造之材,天分遠勝我當年……最重要的原因,還是你我志趣相投。咱們都是從小志向高遠,卻不被世俗中人理解,倍受冷落但心志不改,為着認準的目標,長年堅守不懈……但我仍是看重面子,總不成給人說成畏罪自殺。與其死在別人手裏,不如由你來殺了我……」

玄霜語無倫次,道:「你……你以為我會感激你么?我要的是以自己的能力,堂堂正正的打敗對手,我不需要接受任何人的施捨,尤其是仇家!」

江冽塵道:「我並沒想要你的感激,更不敢奢望……你的憐憫。只希望我死以後,就算你忘記了我也好,但……不要再……恨我。這就是我……最後的懇求。」此時那陣黑氣已全然侵入玄霜身子,四下擴散,而又逐漸減弱,最終與他融合為一。

玄霜又氣又急,猛地拔出長劍。江冽塵脫力的滑倒,背心倚著樹榦,鮮血流了一地,已是奄奄一息,雙眼只剩微啟的一線。玄霜手中殘影劍脫落,撲上前拽住他雙肩,大力搖晃,叫道:「喂,你不會死的對不對?你不是魔物嘛?不管受到任何人間之物的損傷,都死不掉,對不對?」

江冽塵抬起渾濁的視線,淡淡地道:「沒有用,你不知道……殘影劍本來就是……神阻弒神,魔擋殺魔的么?所以我一早就說過,這天下只有殘影劍……才能夠殺死我。」玄霜急道:「但是……但是你真捨得放棄到手的一切?你能甘心?」

江冽塵道:「最高的位子,最神聖也最孤獨。等你走到我這一步,才會真正理解……我,沒有什麼捨不得。能否統治世間,其實……都不過是無關緊要。只要世人知道,與李盟主的一戰,最終勝出的是我,而江湖正道武林盟,輸得一敗塗地……呵……曾經擁有過,也便是天長地久。我在世上苟活二十年,終於……不用再遭這份罪。那一切,我都看得開了。」說着話雙眼合攏,頭向旁一歪,暈了過去。

玄霜雙手僵在半空,面容全被恐懼扭曲。極力在腦中搜尋,想找到幾句能勸他振奮之言,胡亂道:「我……我原諒你了,我說我不再怪你了!我……我並不希望你死啊,就算……就算我刺過你一劍,咱們之間的恩怨就算了結,以後……我答應你,繼續做你的徒弟,咱們還像以前一樣,遊歷四方,開疆拓土……就算中原已是你的地盤,還有海外……那邊無限遼闊的疆域啊,好不好……好不好?」

江冽塵神色仍是死氣沉沉,毫無反應。玄霜這一來更是慌張,口不擇言,叫道:「你……你別死啊!我不願意看到……喂!……義父!」江冽塵雙眼猛然張開,神情中閃現希冀之色,道:「你……你剛才叫我什麼?再叫一遍?……咳咳。」

玄霜眼中含淚,狠狠抹了一把,滿臉都是污痕,抽泣道:「你……你不是一直想叫我做你的義子么?好,我答應你了,我答應還不成?」

江冽塵淡淡一笑,看去越來越是無力,道:「好,能聽到你叫我一聲『義父』,我這一生,也算再無遺憾。我……一早就說過,凡是我想得到的東西,就總有一天會得到……你看,這又算如何?」玄霜吸了吸鼻子,道:「我就是討厭你這樣的自以為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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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影斷魂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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