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鐘點工的自述

一個鐘點工的自述

一、我在北京做了鐘點工我叫秋明,安徽蕪湖人。我們家鄉水甜山青米香菜鮮。在家鄉生活是餓不著的,可就是賺不到錢,讓人心裏發急,於是我和丈夫一起來到了北京。一是想北京地方大,總會有賺錢的機會,二是我本人有一個痛苦的原因:我12歲時得了盲腸炎,衛生院不知為什麼把我的輸卵管給切掉了,造成了我不能生育,這是結婚後我到城裏做B超才發現的。在我們農村,不能生兒子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農民的後半生指望的就是兒子,也就是你們城裏人說的什麼社會保障,我們農民沒有社會保障,兒子就是保障。男人要女人為了啥?就是為了生兒子,所以我在村裏自然抬不起頭來,老鄉說我是個晦氣的女人。丈夫一開始待我還可以,後來知道我不能生孩子,就經常打罵,還常常用腳踢我的肚子,我自知"理虧",以至一忍再忍,常常含着淚勸他說,到了北京我多賺點錢,咱們也蓋上一個二層小樓。我千方百計哄著丈夫,就是怕他把我扔了,那我就成了沒人要的女人。到了北京我才發現,我只能做鐘點工和保姆,因為我沒有技術也沒有文化。干鐘點工按小時計算,一天下來干8個小時最少40元,碰到大方的主家還會多給點,這樣一個月下來就有1000多元。我出來就是想趁年輕多賺些錢,干鐘點工幹完一天就利索了,自己想幹啥就幹啥。干鐘點工我喜歡在一個樓里多干幾家,這樣時間集中也省得跑路,上午幹完4個小時,中午12點我把帶來的飯放在主家的微波爐里熱一熱,一邊看電視一邊吃,碰到主家心情好還會給我一聽可樂。吃完飯馬上去下一家,這樣時間一點沒浪費,集中幹完活也可以早回去休息。可這僅僅是我的心愿,主家各有各的打算,有的主家只需我干3個小時,中午11點一到就催你走,他們要吃飯。這中午的時間我很難打發,像遊魂一樣滿大街瞎竄,午飯我只能在街上買碗刀削麵或吃涼粉、煎餅、包子。夏天天氣像下了火,我只得找個商場在裏面獃著,冬天西北風吹得我直哆嗦,我也得找個地方避寒,經常是剛找到地方又快到去下一家的時間了。到主家幹活像上班一樣,早去不行,一切都按著時間,下一家要午睡到兩點半,下午也只干3個小時,這樣我出來一天干6個小時活兒,加上中午和路途,還要用去近6個小時,中午還要在外面買一頓飯。不久前我找了一個好活,干一天給50元還管一頓飯,我就馬上把那兩家炒了,那兩家的主人還捨不得我走呢!當我發現我能挑活了,心裏有一種說不清的能力感,很是開心。活跟活不一樣,人跟人不一樣。主家與主家也不一樣,有的馬虎大方,有的仔細小氣。說句實在話,現在的我,早已不傻幹了,摸出了幹活的門路,我知道什麼時候偷懶省勁,這是對自己體力的保護,不偷懶行嗎,我一干就是一天,每天如此,累壞了怎麼辦?身子骨是我活命的本錢。其實方法很簡單,只不過有的人不說而已。擦茶具時慢上加慢,不但顯得幹活細心,自己還又省力氣又耗時間,主家也不會責怪;再如擦柜子頂層上的土,只用一塊抹布一擦到底,絕不上上下下換水洗布,因為我知道一般的主家不願意再登著梯子去檢查,尤其是上了歲數的怕摔著。另外,熱水、洗滌靈、去污粉……能多用就多用,多用就省力氣,反正節省了主家也不多給錢,我何必犯傻。為了保護自己的關節,熱水一年四季都要多用,直到主家的熱水管燙得不能摸了才關一下,我經常用熱水沖泡手關節,就像醫院裏的熱療,舒服極了。冬天,我盡量多在陽台上晒晒太陽,多吸一點新鮮空氣。我慢慢地打掃,慢慢地晾曬,實在累得厲害就關上廁所的門在裏面歇一會兒,主家總不能攔着我拉屎撒尿吧。二、不同的主家不同的人我幹了許多人家,也看了許多人家,有幾家人給我留下的印象很深。有一家人,女的60多歲,得了類風濕關節炎,手指頭就像雞爪子,病了30多年了,隨着年歲的增大病癒來愈厲害,連吃飯上廁所都是她丈夫管,幫她穿衣、脫衣,吃喝拉撒和日常料理都是她丈夫,女的脾氣還很躁,可能是病拿的,男的不但一點不生氣,還哄着她。女的是教師,男的是工程師。男的常常說,妻子是他最親的親人,永遠不棄不離,我真覺得這個男人是個好人。一想到我的丈夫花我的錢還打我,心裏就委屈,想痛痛快快哭一場。還有一家給我的觸動也很大。一個22歲剛剛畢業的女大學生,長得有點像一位名演員,總說一個人獃著也悶得慌,想找人聊聊天。我一個星期去她家3次,干一天給100元。她穿的衣服一天一換,襪子脫了就扔掉,晚上睡覺都穿真絲的衣服,冬天穿雪白羊絨大衣,衣服全都拿到外面熨(她嫌我熨不好)。她的男人是個台灣老頭,都禿頂了。這老頭不常回家,在台灣有媳婦和兒女。有一次她喝醉了對我說,這個老東西包她6年,替她還上學欠的債,還給她買房買車。她的父母都是農民,家裏很窮,連個柜子都沒有。她說她和這老頭之間是一筆不小的生意,6年後才28歲,就有了200萬的資產,她還可以利用這6年學習兩門外語和一門專業。她把這6年叫"服役",她說為了補償自己的貧窮要盡情享受。為了將來不受人欺負,她還要讀博士。她說她受盡了貧窮的侮辱,為了將來有錢、有學問、有地位,必須忍受今天。後來,我把這個女人的事告訴了一個當作家的主家,作家說這叫"典當",典當青春。我真不明白城裏怎麼會有這樣一種職業。我一家一家地干,雖說累點,但也很開眼界,就像看電影一樣,比看電影還真實。可我的錢還是一小時一小時賺的。我捨不得花錢,中午帶的飯是一盒米飯加兩塊醬豆腐,錢就是這樣一口一口積攢起來的。攢錢是我最大的希望,主家也會經常給我一些他們淘汰的舊衣服舊傢具,我雖然收下,但心裏明白這些東西對於他們就是垃圾,因為賣也不值幾個錢,他們以為給了我,我就會領他們的情,才不會呢!他們要是真同情我,可憐我,可以多給我開工錢呀!別看我沒文化,心裏可是明白的。在外面幹活要忍許多氣,北京人待人表面客氣,可心裏還是把我當下人看,有個主家乾脆說,我們之間是貨幣關係,你幹活我付錢,乍一聽有點冷,細想就是這麼回事。主家不會對我有什麼感情,我也不應該有這種希望。三、自己給自己保險我最怕回家,因為我不僅養著不幹活的丈夫,還要違心地看他經常賭博。我賺的每一分錢都要如數上交給他,不交他就用皮帶抽我,我常常想這是北京不是農村,然而,面對生活的現實,我又該如何應對呢?到了北京以後我的想法逐漸有了變化,我內心盤算著,反正指望不上他,他又吃我又打我,還跟着他有什麼必要,我終於和他離婚了。為了避免他的糾纏,也覺得沒有給他生個兒子,所以我辛辛苦苦幾年攢下的1萬元錢都讓他拿走了,他連個屁都沒放。離婚後我身無分文,一切得從頭干起。我現在33歲了,男人與女人不一樣,男人33太陽剛出山,女人33倒了半座山,一晃就覺得自己老了。我一個鄉下女人,沒有男人,沒有家,沒有孩子,也沒有了青春,將來在哪?將來怎麼辦?婚是離了,自由了,可一回到家心裏還是覺得有點慘;出門一把鎖,進門一盞燈,燈看我,我看燈,相看兩空空。沒有親人了,父母已故去,可我還是想家的那塊地。我是一個離了婚的沒有兒子的女人,我沒有臉回家鄉了,就這樣在外面漂著吧。想來想去,我惟一的生路是在北京找個老頭,他有房有錢,和我結婚可以不辦手續,只要他給我房給我錢,我以後的日子就有了依靠,這是我們這種女人最好的出路……昨天夜裏我又在夢裏哭了,我夢見我老了,干不動了……早晨醒來心裏發空,想和人說句話,但房子裏空空的,我開開半導體,裏面傳出了說話的聲音,房子裏才有了一些熱氣。我不再哭了,我這樣的女人沒有時間哭,哭也沒有用,趕緊吃個饅頭喝口白開水,騎車打鐘點工去了。半導體里的人說今天有7級大風,還有沙塵暴。這一天我打工的地方是一個獨身老太太的家,她70歲了還在家教英語,她很和善,不小看我,她看出我臉色不好,給我沏了一杯紅茶還放了糖,她的暖人暖語讓我禁不住哭了,就像遇到了親人,我倒出了一肚子苦水:自己命苦,靠山山倒(山指父親,我5歲時父親死了),靠水水淹(水指母親,我10歲時母親也死了),靠柳樹柳樹枯心(柳樹指丈夫)。老太太聽完了我的話說,你思想上有一個錯誤,你剛才的三句話,用三個靠字;每個人都是獨立的人,只能靠自己,自己給自己保險,你離開了你的丈夫,獲得了自由,多好呀,應該是你新生活的開始,趁年輕除了幹活賺錢,還應該學習生存的技能。老太太說她一生的生活原則就是不靠別人,自力更生,也不用別人的錢。從那天以後,我的心情豁亮了,想法也變了,現在我除了做鐘點工,還學電腦打字,生活有了奔頭。我漸漸喜歡北京了,也喜歡北京人,在北京我開始了新的人生,這是在家鄉從未想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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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閑婦」申力雯 新作――女人的穴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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