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 樂 時 光

快 樂 時 光

回想起我對語文的興趣,首先來自那段快樂的時光:我的少女時代是在北京女十二中就讀,前身是貝滿中齋,謝冰心先生畢業於此校。謝冰心先生說:"那時的貝滿女中是在燈市口公理會大院內西北角的一組曲尺形的樓房裏,在曲尺的轉折處,東南面的樓壁上,有橫寫的四個金字'貝滿中齋'--那時教會學校用的都是中國傳統的名字:中學稱中齋,大學稱書院,小學稱蒙學。這所貝滿中齋是美國人姓Bridgman的捐款建立的,貝滿中齋是譯音。"我進校時,時代已經變了,牆上貼著標語:做有文化的、有社會主義覺悟的勞動者……我最喜歡的是校園裏尖頂的灰色教堂,像童話中的夢境。這所中學依然保留着貴族的矜持與優雅,鋼琴房是開放的,學生可以隨意練琴,閱覽室有各種中外期刊,圖書館藏書頗豐,並擺滿了鮮花,教師保持着特有的尊嚴與教養。給我印象最深的是語文老師張仲立,那時我們十二三歲,以現在的眼光回憶她,那時的她至多不過20歲出頭,但在當時我們便覺得她是個了不起的大人了。她身着長長的裙子,襯著修長的身材,挺拔得像一株春天的白樺樹。她的幹練、潔凈和美麗令我十分愉悅。最令我們高興的是她總是結合課文給我們講一些故事、寓言和成語,她從不讓我們刻意地去記住一個詞,或一個詞寫十遍之類,而是讓我們造句或編故事,這樣在學習的過程中便有了創造性與活力。她鼓勵我們寫日記,只要寫,寫什麼都可以,可以寫事也可以寫感受,重要的是真實。她說,日記是你們自己的內心生活,不是作業,更不是要展覽的,所以我決不檢查,你們只要堅持去寫,養成一種習慣,等你們到了五六十歲的時候就是一部歷史了。所以至今我依然保持着寫日記的習慣,並給我的日記起名叫"梅思",因為我是冬天生的,喜歡梅花也喜歡思索,梅是正像另一個我,我常常自己對自己傾訴,日記陪伴我度過人生的如水年華。張仲立老師注意培養我們對語文的興趣和生活的熱愛,這樣其他的諸如預習、分段、記生字詞,寫主題思想,段落大意,背作家小傳都在興趣與熱愛中融入於心了。她很善於寓教於樂,年少的學生與年輕的老師在一起是快樂的,她有一種蓬勃的精神,渾身像裝有彈簧,有彈性與張力。元旦她與我們一起開班會,她常給班上一長串鞭炮和幾支紅燭,她親自到院子裏將鞭炮點燃起來,噼噼啪啪好一陣子。滿教室的燭影搖紅和少女們的笑聲洋溢,在歡樂中老師要我們圍繞着燈、炮、燭編謎語。我們永不會忘記那個幸福的除夕夜,至今回憶,尚鮮明如昨。初二我們班都養成了讀課外書的習慣,那時我愛讀的書有《紅肩章》、《遠離莫斯科的地方》、《紅樓夢》、《冰心散文選》等等,每讀一本書都寫讀書筆記,牆上還開闢了一塊讀書園地,供大家交流。張仲立老師經常鼓勵我們去看電影,她說,電影使文學具有畫面感,流動感,有助於培養我們對文學對人生的思索,所以"紅星"、"大華"影院是我們常常去光顧的地方,我最喜歡的電影是《烏里揚諾夫一家》,我非常喜歡列寧的哥哥,至今還是我的偶像。那時我們這些十幾歲的女孩子已經開始演話劇了,當然有一種遊戲的性質,其中有蘇聯話劇《畢業生》、日本話劇《到溫泉去》,雖然只演些片段,但覺得很投入,很有意思。導演就是我們的語文老師。北京人藝就在我們學校旁,人藝的宿舍在史家衚衕,我們經常在街上或衚衕里看見舒綉文、趙蘊茹、朱琳、刁光覃、于是之、焦菊隱、藍天野……我們常常走過去和他們講話,他們待我們也很親切,有時還邀請我們去劇院看綵排。雖然初中的生活只有三年,可當歲月漸漸逝去,我才發現這段生活對我具有異常的滲透力,並像霧一樣瀰漫開來,滲透進我的生命里,至今我對文學的熱愛、氣質的形成首先來源於這段生活的熏染。當紅領巾從我胸前消失的時候,我去北京師大二附中讀高中了。那時我已長成一個多愁善感的15歲的少女。高中有兩個班,我被分在高一(一)班,教我們的老師是北京師範大學中文系的李文林。她慈愛而嚴謹,有很深的文學底蘊,如果我覺得高中的生活有些枯燥的話,李文林老師的語文課是我心中的一片陽光。我們讀高中所用的教材完全是師範大學編寫的,而不是普通高中的統一教材。記得第一堂語文課講的是魯迅先生的《吶喊·自序》,第二堂課是魯迅先生的《故鄉》。我驚異李文林老師教書的精闢與講究,對語言有一種天才的感悟力,對於難懂的古文,她會渙然冰釋般怡然地詮釋著,像音樂一樣流暢並充滿了美感與節奏。她要我們注意日記的積累與提煉,像講《故鄉》中夏天的瓜園,魯迅先生用了充滿色彩的語言:碧綠、橙黃、金黃……襯託了閏土活潑的性格。如講朱自清的《荷塘月色》,老師詳細地給我們講什麼是"文眼",那時我第一次聽說文眼,這篇文章的文眼僅僅是開頭的第一句話:"這幾天頗不平靜",給整篇文章做了層層的揭示,創造了靜的境界,點染寧靜的氛圍,荷塘小路的幽靜,淡淡的月光,烘托著荷塘的靜謐,烘托作者內心的波動。老師要求我們找出文章中的多處疊詞:婷婷、密密……使荷的顏色典雅清麗,雅而不俗,像淡淡的水墨畫,並給我們講解了通感的修辭方法即聽、嗅、視、感覺的互相溝通,這樣豐富了語言的想像。幾乎每一篇文章老師都像剝洋蔥一樣層層剝開。這樣初中時代培養了對語文的興趣,高中時我便能自覺地學習,對於老師講的每一節課,都很紮實地掌握一字一詞一句的意義,老師講的每篇課文我幾乎都能背誦,並閱讀了大量的中外名著。如果說初中學語文是自由奔放快樂的,那麼高中時代學語言就多少有些治學的意味。李文林老師的目光像月光那樣親切,我經常去她家玩,她住在護國寺一條僻靜的巷子裏,自己有一個簡樸的小獨院,院落里有棗樹和丁香,我經常坐在院子裏的石凳上與老師清茶一壺,對坐丁香樹下,閑談人生的理想和讀書的感覺。有一次我們談起廬隱的《海濱故人》,老師的眼裏竟有了淚花閃爍,廬隱曾執教於北平師範大學附屬中學,廬隱的性格極其熱情,少年時便失父母之愛,長大后又受命運的捉弄,一個熱情的人處於那樣冷酷的環境,好像一朵玫瑰開在冰之上,她又不幸死於難產,年僅37歲,如果她再復活二三十年,又該有多少好作品問世呀!老師就像我的朋友,一種深情滲入心中。我高中畢業以後又去老師的小院,只是小門緊鎖,鄰居說她調往西安了,我獃獃地站在門外,院裏高高的棗樹倚牆搖著一樹的蔥綠。從那以後我一直未打聽到老師的下落,隨着時光的流逝,我對老師的思念愈來愈強烈,並凝固成一種永恆。現在的我韶華已逝,紅顏已憔悴,但李文林老師在我心中永遠是青春和美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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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閑婦」申力雯 新作――女人的穴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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