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陷越深》第五章(1)

「大鬍子，電話。」「好。」黨開渠急忙丟下手上的那本《期貨知識大全》，趿著皮拖鞋跑到值班室，沖著在座的護士們咧嘴說了聲「謝謝姐們兒」，然後拿起話筒。他的頭上綁著紗布繃帶。電話是張達打來的。「老兄，我給你找了個活兒，有沒有時間干？」「時間是大大的有，就看能掙幾個銀子。」「別顯擺，我看你近來夠慘的。告訴你這可是好不容易給你攬下的活兒，銀子多少是其次，就不知你能不能幹得了。」「說吧，哥們兒。」黨開渠用手在後腦勺的繃帶上摸了摸，「能有我幹不了的活兒嗎？不是吹，只要是干文化活兒，你儘管說。」「一家影視策劃製作公司在策劃一部四十集的電視連續劇，內容已選定了，我攬來了五集，每集兩千元，你如果願寫，出院后就上我這兒。」「我已完全康復了，今天就可以出院，你下午在家等我。」「得，就這麼著。」黨開渠放下電話，沖著護士們做了個很滑稽的鬼臉，然後一本正經地說：「三天來給小姐們添了不少麻煩，喊了我二十四個電話，其中白天二十個，零點至凌晨四點四個，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剛才中央電視台的一名著名導演給我來了電話，我將要寫一部四十集的電視連續劇，今年年底中央一台播放，首映式我將邀請各位作特邀嘉賓出席。時間很緊，我今天必須出院。在此，請各位小姐受小弟一拜。」說完便煞有介事地鞠了一躬。「真的？原來你還寫電視劇？你不是寫詩的嗎？」一位白凈的護士說。「不會是瞎吹吧，大鬍子？」姑娘們看來挺認真。黨開渠走到門口又折回身說道：「這部電視劇除編劇外，其餘全是拍《紅樓夢》的原班製作人馬。」他極力忍住笑，回病房去收拾東西。黨開渠住院是因為後腦勺被一「青年作家」用鐵器砸了個小窟窿。「青年作家」是從雲南專程趕來的，通過電話局查到了張達的住址。當初黨開渠寄出的「入典通知」上印的電話號碼就是張達家，只見張達父親在家。張達父親費了半天唇舌才向他講明實情，並告訴黨開渠所租的房子的地址。「青年作家」找到那間地下室，見到黨開渠后，他二話沒說，從腰間掏出預備好的鐵器猛擊黨開渠頭部，頓時，血如湧泉，黨開渠當即昏迷過去。被送到醫院時，他臉色煞白，呈休克狀。經過搶救，現在又能巧舌如簧、謊話連篇了。他住院的第二天，「青年作家」和張達一道來看他，黨開渠注意到「青年作家」拎了沉沉一塑料袋的補養品。病房裡沒人時，「青年作家」說了一句令人感慨難過的話：「我們這號人，不容易啊！」他把黨開渠砸倒之後便溜了，住在一個小旅店，一夜輾轉不眠，不知被他砸倒的人是死是活。第二天一早，他又打電話到張達家，問黨開渠的情況，並表示他願意賠不是。張達便約好和他一起去醫院看望黨開渠。「青年作家」在一本全國發行的青年雜誌上發了一篇不上千字的散文，文後附有他的通訊地址，黨開渠就是按這本雜誌上的地址給他寄「《中國作家辭典》入典通知書」。「通知書」上說，所有入典者均在中國作家協會備案，是中國最權威的作家資歷證明，並說「入典者」是經各省作家協會推薦，具有一定的創作實績，經過「《中國作家辭典》編委會」充分審核、遴選而確定的。「青年作家」接到此通知后，覺得機不可失，便到處遊說，纏著所在縣的政府特批一千元入典費。縣電視台、廣播站對此作了報道，這一下使他聲名鵲起，成為本縣紅極一時的人物。可入典費寄出近一年，不但未接到通知書上承諾的兩本樣書，一紙發票也未見著。他寫了不下一百封信追問，打了不下二十次長途，均杳無音信。一時間，各種說法不脛而走，有說他手段卑劣、騙取領導信任的；有說他只圖自己成名，不惜損害國家利益的，總之，什麼難聽話都有。這事鬧得他人不人、鬼不鬼，四面楚歌，處境窘迫。可巧正在這當口，報紙上披露了入典的事，他才知道是一場騙局，一氣之下，上了京城，來找可惡的騙子算賬。黨開渠躲在住院部外面的一間供病人家屬使用的電話亭打了十幾個電話，終於有一位詩友答應送五百元錢來讓他出院。下午他交了欠下的五百元之後，用口袋裡僅剩的二十元打了一個「面的」直奔張達家。「哎，我說哥們兒，都幾點啦？」張達手臂上搭著一件風衣，準備攜女友出門。女友正就著嵌在牆壁上的圓鏡，往臉上抹著脂粉。黨開渠沒好意思說因為欠五百元住院費耽誤了，只是問了句：「那位『青年作家』回雲南了？」「不知道。他說想去海口，不知去了沒有。」他把風衣換了手搭著，「我現在要出去一下，已等你老半天了。我給那邊掛個電話，乾脆晚上約個時間地點談談。那次我掛靠單位的事沒辦成，總像欠你一筆債似的，從郭老闆那裡拚命給你攬來的活，五集寫成了，一萬塊。你再想想。」「說定了，這活我干。」他摸了摸後腦勺，那裡已被剃去了一小片頭髮，露出白花花的頭皮。「我得有個帽子。」  [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