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陷越深》第三章(1)

琉璃廠本是明代的琉璃窯廠，不知為何卻和書肆古玩、字畫碑帖結下不解之緣，素有「九市精華萃一衢」的美稱。焦影走出和平門地鐵站，一路溜達來到這裡。他的仿羊皮包里裝著一幅據說是很名貴的墨跡，是南方一位已故的書法大師的手跡。張達不知從哪兒弄來的，說是送給他，以對他的籌款遷房盡綿薄之力，並說賣得好能上一個數。他以為是一千元，張達告訴他是一萬元。焦影於是就來這裡碰碰運氣，至於一萬元，他根本就不敢奢望，若有主顧，一千元他也出手。焦影在各種「齋」、「店」之中踟躕，東張西望之中不知先上哪家問津。如果他上午來，黨開渠就可能陪他一道來，這小子倒賣過字畫，和字畫打過交道，稍知行情，張達說好了等他電話。拖到下午，他就打消了約黨開渠的念頭，怕七等八等天晚了辦不成事情。他們原來說好由他給張達打電話，然後張達再通知黨開渠，可在戴儀那兒灌「XO」給耽擱了。想到戴儀，焦影心中產生一種莫名的惆悵。焦影覺得戴儀是一位渴望浪漫愛情而又有些不得要領的姑娘，焦影奇怪自己為何沒有被她的青春容貌所征服，而這樣的事例在以前是沒有的。意識到這一點，焦影有些隱隱恐慌，焦影覺得他的生活已經發生了某種不可逆轉的變化。焦影害怕連日來的那種焦慮而又陰暗的情緒倏然而至，便拚命搖了搖頭，藉此調整心緒，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身上的皮包，他要自己明確此刻的目的。正在這時，一個臉孔黑黑的、衣衫襤褸的小青年走過來，從挎在肩上的臟布包里取出一捲髮黃的紙，展開來，怯怯地對焦影說：「大哥，你看這幅畫，可是古董啊！你買下吧，我剛下火車，人生地不熟，我爹得了重病，醫生說不做手術二十四小時內就沒命了。我家是承德農村的，這幅畫是一位清朝王室後代遺留下來的，是我爹刨地時發現的。」焦影居然認真打量起這幅畫了。焦影相信這幅畫年代久遠，紙質已發脆，焦影甚至想到承德的避暑山莊是聞名於世的清朝皇家園林，外八廟是皇室成員們拜祖燒香的場所，環顧承德城四周，那裡有清王室後裔遺留的東西也是可能的。小青年捕捉到了焦影的輕信，竊喜之中把他拉到一條衚衕內的公廁旁：「大哥，您隨便出個價，包你能發大財。我是要救我爹的命啊，否則怎麼會賣了。你看，一萬塊怎麼樣？你找到行家能賣上百萬啊！」焦影心中突然湧起的衝動讓他臉頰泛紅，可是，他哪來一萬塊呢？「大哥，你就幫幫忙吧，醫院要我們交兩萬塊才肯給爹做手術，我已從親戚朋友那兒籌措到了一萬塊……」正在焦影心情激動地猶豫之際，從公廁里走出來一個小夥子，見到焦影，精神一振：「哎，這不是我焦哥嘛，在這幹嗎？」扭頭髮現賣畫的小青年在糾纏焦影，便說：「哎喲，真是大水衝倒龍王廟，不識自家人了，這是我焦哥呀，你這兔崽子，還沒出道，就騙到我焦哥頭上，你這不是找死嗎？滾！」說著，他奪過那張畫撕得粉碎，揉成團砸在那小青年臉上。小青年見狀，點頭哈腰，落荒而逃。來人叫仨喜，也住在東八里庄，和焦影是街坊，平常喜歡和焦影在一起喝酒、下棋、神侃。焦影知道他是個「騎驢者」，即二傳手，倒過車票、郵票、字畫、古玩，甚至連醫院挂號號頭也倒過。仨喜原先是國棉三廠的工人，後來辭職開了一間小吃部，誰知生意不景氣，關了門之後，就在一幫哥們的唆使下搗鼓起現在的行當。「你看看，焦哥，我這一泡屎拉的多及時，否則你非給這王八蛋宰了不可。我看你好像已經被他套住了，多險吶，嘖嘖。『我是承德鄉下的，父親病重，畫是一位王爺的後代留下的。』狗娘養的，就這一招！他就是北京的，外號叫『蝦爺』，整天想當款爺，你看他那德性，那長相，整個一個小海蝦。對了，你來這兒是不是賣那幅字？嫂子已跟我說了。拿給我看看，這事，焦哥，包在兄弟身上了。」焦影把字拿給他。「哎喲喂！」仨喜突然大驚小怪地叫了起來，他看看字，挺內行地說：「這字不是這位大師的手跡，是他兒子寫的。兒子自小跟父親研習書法，現在已足以亂真，街面上掛出的這位大師的牌匾大多是出自他兒子之手，兒子有他老子的印章，發財心切，每天要寫幾十幅賣出去。在南方，這字一幅賣不上百元，北京的字畫商也知道這中間的『貓膩』了。得，這麼著吧，焦哥，我知道你等著錢用，事情包在小弟身上，可是有一條，千萬別著急。」「這個張達，瞎糊弄我，說能賣上萬元哩！」焦影跟著仨喜走出了衚衕口。「瞎掰嘛，就是大師的真跡也不過賣上千元左右，你隨便問問人，都知道這行情。」仨喜雖然是個騎驢的，而且穿著華麗，派頭十足，卻為人特熱心，人緣很好，街坊中有蓋房、紅白喜事什麼的總是他出面辦，因此他在鄰居中頗有口碑。焦影覺得仨喜不會「騎」他，也就放心把字留給了他，價格由他把握，先回來了。焦影回來的路上，心口一直怦怦直跳，如果當時他口袋裡有一萬塊錢，他不知道會不會跟那個雞胸龜背、蓬頭垢面的小騙子成交，對一百萬的憧憬完全有可能讓他貿然行事，如果不遇上仨喜，不知道真相，即使無法拿一萬塊錢買下那幅畫，他也會長時期遺憾不已、耿耿於懷。他知道他自己，他不知道的是，一個演技如此拙劣的騙子一分鐘之內就能讓他信以為真，而面對跟他生活了這麼多年的從不說謊的妻子，他卻無法相信她的話。  [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