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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還用紀隊你交代嘛,嘿嘿,我早就吩咐手下那些年輕人去做了!」老於說,「那行,就先這樣,掛了啊。」

宋不羈乖乖地等紀律打完電話,殷殷切切地看著他。

紀律被他這個眼神看得頗有些毛骨悚然,手臂上雞皮疙瘩一點一點地冒出來。

——克制多年的暴躁脾氣被挑起了幾分,很想把眼前這人揍一頓。

——這情緒來得莫名其妙,最後,紀律把它歸結於「宋不羈這人有病」。

「跟我走。」紀律把手機收回兜里,斜了宋不羈一眼。

宋不羈乖乖站起,笑得溫順:「好的。」

紀律無法把現在這個宋不羈和前兩次的宋不羈聯繫到一起。

——宋不羈身上有秘密。

紀律不知道他身上的秘密是什麼,但顯然,有秘密。

——肯定不是智障或戲精那麼簡單。

宋不羈顯然是不會主動告訴他的,那就只能自己來觀察了。

最好的觀察方位,顯然是把他放在身邊。

紀律沒有開警車,開的是一輛極其普通的大眾。

宋不羈把手放在副駕駛那邊的門把上,半晌不動。

紀律從後方看去,問:「怎麼?」

宋不羈握在門把上的右手鬆了緊,緊了又松,最後手臂甚至輕顫起來。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出。然而額頭的青筋還是跳了跳,宋不羈抬起左手壓了壓——實在是不想去啊,可是、可是……

「沒事呢,紀隊,我這就上去。」宋不羈回頭,對紀律笑了一下。

他膚色偏白,唇色偏淺,陽光照射下,給人一種他是個易碎瓷器的錯覺。

紀律閃了閃眸,走到駕駛座,坐了進去。

倆人都進去后,紀律啟動了車子,偏頭掃了宋不羈一眼,說:「安全帶。」

「對對,忘記了!」宋不羈感激一笑,飛快從旁拉出安全帶扣上,「謝謝紀隊提醒!」

紀律扯了扯唇,沒說話。

車子呼嘯而去,穿過雙景街,奔向市局。

紀律直接把人帶到了視頻偵查室。辦公室里,圖偵們正在目不轉睛地查看2月4日冰箱碎屍案案發前後綠景花苑小區外的監控視頻。

「紀隊。」

警察們看到紀律過來,齊齊喊了一聲。

紀律朝他們點了下頭,問:「如何?」

一個看上起三十多歲的警察搖了搖頭:「暫時沒發現可疑人員。」

紀律「嗯」了一聲,對身後的宋不羈招了招手:「過來,一起看監控。」

宋不羈滿頭都是問號,心說:「智障吧,我又不是你的下屬,你說過來就過來,招狗吶?」

可身體明顯違背了宋不羈的意志。

他明顯感覺到自己露出一個「一定儘力幫你」的可笑表情,然後「蹬蹬蹬」跑了上去,說:「好啊。」

……真是媽的智障了。

還有多少時間來著?

宋不羈在心裡默默地計算,心想,估計還得一個多小時吧……

簡直生無可戀了。

一個警察飛快給宋不羈搬來了一張椅子,笑道:「坐這吧——誒,你穿這麼少,不冷嗎?需不需要我拿件大衣給你?」

宋不羈微笑著婉拒了他的好意:「不冷。」

紀律走到他旁邊,一手撐在他前面的桌上,一手拿過滑鼠,在監控視頻上點了幾下,然後回頭對宋不羈說:「仔細看,看看有沒有可疑的。」

「可疑的?」宋不羈聽到自己問,「什麼可疑的呢,紀隊?」

紀律盯著他的眼睛,緩緩說:「比如監控中有沒有出現常非、高彬,有沒有表現出某種異樣,再比如,有沒有什麼你認識的人,突然出現在你家附近……」

宋不羈快速點了幾下頭:「嗯嗯,我知道了。」

「行,那你看著,」紀律說,「有發現了叫我。」

紀律出去了,宋不羈「被迫」開始了冗長無趣的查監控行程。

內心的氣已經嘆不動了,宋不羈只能祈禱著這次的後遺症快點過去,早日回家,早日遠離紀律。

---

「你報告里說在死者的左小腿內側發現了一個文身?」紀律來到法醫室,問正在閉目養神的白卓。

白卓含糊的聲音從蓋在腦袋上的本子下傳來:「是啊,我拍了照,看到了吧,是一個字母和一個數字,M1。」

紀律從旁邊柜子里掏出一副手套,戴上,彎下腰翻看著被切成數塊的左小腿,翻到腳踝上面的一塊時,頓住了。他把這塊拿起來,仔細地盯著上面一個紅色處看。

那紅色處是兩個很小的標記,仔細看能看出是「M」和「1」,但,真的很小。

於是紀律往旁邊看了看,找出放大鏡,對準那紅色標記,仔細看。

字母「M」很飄逸,像是某種藝術字體。數字「1」也是,小尾巴卷啊卷的,要卷上天了。

白卓靜默了一會兒,又認命般地拿了本子,抹了抹疲憊的臉,起身走過來,說:「是用文身的手法和染料弄上去的。」

拿著放大鏡把屍塊上的這標記多角度地觀察了一番,紀律突然說:「這文身是剛紋上的?」

白卓打了個哈欠,點了下頭:「不超過二十四小時,很新鮮。」

紀律眯了眯眼:「死後?」

白卓聳了聳肩:「我還沒這麼厲害。」

「不過……」白卓湊了過來,就著他手上的放大鏡,看向那鮮紅的「M1」,說,「我更傾向於是死後被紋上的。」

紀律把放大鏡扔給他,放下屍塊,摘了手套,拿出手機打了個電話。

「小謝,立即去找常非問話。」

掛了后,又打給了老於:「老於,問話的時候問問簡為源的同事同學簡為源左小腿腳踝內側有沒有文身。」

白卓聽他打完電話,拿胳膊肘撞了撞他的手臂:「你也更傾向於死後被紋上的吧?」

紀律掃了他一眼:「辦案講究證據。」

白卓攤了攤手:「對對對,不過你還是要去查查那幾個嫌疑人有沒有誰有文身技術吧?」

紀律不置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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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來的,」紀律抓過一個經過的實習警,想不起名字,乾脆直接吩咐,「簡為源的父母來了第一時間通知我。」

「是!」實習警站得筆直,響亮地應了一聲。

紀律走到電梯前,伸出手,停了下,又收回了手。

眼前浮現「M1」那鮮紅妖嬈的標記,紀律揉了揉眉心,覺得自己似乎在哪聽過或看過這個標記。

——他甚至有一種「這不是簡為源自己,也不是兇手紋上去的」的感覺。

走到樓梯口,有別的大隊的兩個民警在抽煙。

「紀隊。」兩個民警停下了說笑,同紀律打了個招呼,然後換別地抽煙去了。

紀律揮了揮殘留的煙霧,把窗戶開得大了些,透氣。

——他以前也抽煙,但自從進入警校后,便戒了。

樓梯口的垃圾斗里,零零散散躺了好些煙蒂,其中一隻上還帶著點紅,是剛抽完還沒完全踩滅的。

低頭在手機上翻出一個聯繫人,紀律發了個信息過去。

剛發完,手機就響了——

---

「紀隊,這裡,」視頻監控室內,一個圖偵指著屏幕上的一個畫面,對紀律說,「宋先生認為這個畫面很可疑。」

這個警察就是先前給宋不羈搬椅子的,他看著電腦屏幕上的畫面,撓了撓頭,說:「我們其他人是看不出這有什麼可疑的……」

畫面中,一個穿著深色大衣的年輕男子出現在一家飯店前,他正往外走,看上去似乎剛吃了飯出來。

這家飯店正是宋不羈來之前和紀律一起吃的那家。

這個畫面是通過這家飯店前的一個監控拍的。

實在是很普通的一個畫面,這男子手上沒拿什麼,行為也沒什麼異樣,完全看不出哪裡值得人注意。

紀律直接問:「這畫面有什麼問題?」

宋不羈盯著畫面,瞳眸深深——這時候,某種後遺症好像暫時被抑制住了,無法忽視的沉重情緒壓上心頭。

「他不喜歡這家店,從來不吃。」

宋不羈如是說。

高彬依舊是那個姿勢,雙手交握放於桌前,背脊挺得筆直,好像無論如何都不能使他屈服。

宋不羈眯了眯眼,他看到審訊室內,高彬低下頭,摸了摸手腕上的金色手錶,嘴角向兩邊一扯,無聲地笑了笑。

——以前的時候,高彬也是經常摸手錶的嗎?

他回想不起來,這才意識自己對兩個室友的關注實在太少。

一般情況下,他是白天睡覺晚上清醒的,與他兩個室友的作息剛好錯開。他們三個,最多也就是晚上剛好碰到了,一起吃個飯,其他時候基本是各忙各的。

不過常非……他或許注意到了?

於是宋不羈掏出手機,點開常非的微信,發了個信息過去問。

這剛發完,紀律和謝齊天就走了進來。

手機震動了一下,是常非回了信息過來。

常非:摸手錶?彬哥偶爾會摸吧,我有次看到他在打電話時摸了一下。羈哥你問這個做什麼呀?有什麼問題嗎?

宋不羈剛想回復,就被一股忽然靠近的熱氣熏得往旁邊退了兩步——與紀律保持距離。

紀律幾不可見地蹙了蹙眉:「聯繫誰?」

「怎麼,紀隊不讓我回家,現在連我聯繫誰也要管了嗎?」宋不羈靠在牆上,半笑不笑地看著紀律。

謝齊天和另外的警察陡然覺得房間內氣氛有點奇怪,他們對視了一眼,謝齊天說:「呃,紀隊,我去聯繫下老於。」

紀律點了下頭,目光沒從宋不羈身上離開過。

他有種奇特的想法,從宋不羈堅持自己就在家裡睡覺時,他就直接想到了那天在現場,他在冰箱前聽到的若有若無的呼吸聲。

那呼吸聲不是來自任何一個房間內,而是來自當時他面前的冰箱里。

當時的冰箱里,除了那二十八塊屍塊,便是胡蘿蔔、酸奶等物。

雖然很難以置信,但……假設宋不羈說的是真的,假設他當時真在家裡睡覺,只不過睡覺的地點是冰箱里……

——這大膽的猜測說出去誰都不會信。

——但除此之外,還有什麼解釋?

宋不羈被紀律的眼神看得不自覺地冒出了雞皮疙瘩,好像自己在他眼裡就像是一頭被研究的小白鼠。不過他向來膽大包天,厚臉皮厚慣了,連在紀律面前諂媚討好那樣子都表現出來了,面對這種眼神架勢,更是不在話下。

於是他就這麼毫不讓步地回視著紀律,環胸靠在牆上。

末了,紀律先斂下眸中顏色,看向審訊室內的高彬,說:「你有什麼想法?」

宋不羈看了看紀律,摸了摸下巴,露出一個有些流氓的表情,說:「我以為憑紀隊的性子會嚴訊逼供呢,沒想到這麼『溫柔』,嘖,這溫柔也溫柔過頭了吧,什麼都沒問出來。」

「不過紀隊幸好你們沒有嚴訊逼供呢。」宋不羈又道,「你知道之前吧,有個人看常非長得好欺負,就在街上碰瓷常非,撒潑打滾一口咬定是常非撞的他。這事兒剛好發生在高彬的寵物診所旁,高彬一看,立即默默地調取了自己診所前的監控,直接把證據拍到了那人面前,還十分冷靜地一條一條列舉了能夠告他的理由。那天之前啊,我都不知道高彬原來還有這一面……你說如果你們對他嚴訊逼供,他會怎麼投訴你們啊?」

紀律不答他的話,繼續等著宋不羈說下去。卻見宋不羈摸下巴的手突然停住了,他的眼底浮現出一抹困惑。

「怎麼?」紀律開口問道。

宋不羈盯著紀律看了半晌,有點不明白。

就在剛剛,他突然意識到,今晚他對紀律說的話,似乎比他今年說的話都多……雖然今年才過去不過一個月。但他平時確實是個不廢話的性子,平日里因為與別人錯開了作息,面對面閑聊的機會也很少。

可是今晚……今晚竟然就不自覺地說了這麼多話?

——他現在又不是白天時想對紀律搖尾巴的狗樣了。

難道就因為是盟友了,所以十分負責任地把自己的想法與猜測都告訴他?

「不不不,我這麼懶散的人,不可能的。」宋不羈又立即否決了自己的這個想法。

紀律見他只盯著自己,遲遲不說話,便又再問了一遍:「怎麼?」

宋不羈從沉思中回過神來,幾乎是條件反射一般地露出一個笑:「沒事。」

紀律:「……」

「剛說到哪了?」宋不羈回想了一番,「哦,紀隊你問我有什麼想法沒有是吧……想法嘛,還是那個手錶——紀隊你派人去查了吧?他們村子里有沒有什麼人和高彬和李總都要好的?然後剛好知道他們那手錶的故事的?」

紀律:「還沒結果。」

宋不羈點了下頭:「總之我不覺得兩個人都有摸手錶這個習慣是巧合,這個金色手錶,對於他們來說,肯定是代表了什麼。」

紀律似乎是「嗤」了一聲,宋不羈驚奇地瞪大了眼,然後聽到紀律說:「你說的這個,跟沒說一個樣。有別的想法嗎?」

宋不羈:「……」

誒,這人……

宋不羈突然上上下下地打量了紀律一番,開口道:「誒紀隊你說你長得也人模人樣的,怎麼說出的話這麼不可愛呢?我好心免費幫你們破案,你就是這個態度?」

紀律:「你的房子不想租出去了?」

宋不羈:「……」

宋不羈:「我告訴你,你不好好對我我還真就不幫你們破案了!」

房子算什麼,大不了換個小區買!

……可是他現在還有能買下一戶房的錢嗎?

紀律:「我怎麼不好好對你了?」

宋不羈:「你……」

不對,這話怎麼聽起來哪裡怪怪的?

紀律:「我是對你刑訊逼供了還是不給你飯吃不給你水喝了?」

宋不羈:「……」

「算了算了,紀隊,咱們好好說話。」宋不羈心累地擺了擺手,「等我說完下面這話后,我就回家睡覺了啊。」

看到紀律似乎想說什麼,宋不羈立即又道:「我可不是你們鐵打的人民公僕啊紀隊,我半天不睡覺都不行啊,可我現在都一天沒睡了,一天啊!這再不睡覺腦袋就要不清醒了,不清醒就不能幫你們破案了呢……」

紀律:「……你說。」

宋不羈嘿嘿一笑,好像什麼比賽勝利了一般,而後輕咳一聲,抿了下唇,說:「剛才聽到高彬說『難兄難弟』……我突然覺得,我可能猜到了他的殺人動機……」

「有一次我們談論到父母,我說我是孤兒,不知道父母是誰,高彬立即就說從此以後他和常非就是我的家人,常非跟著也這麼說。從此以後,高彬應該是真的把我們當作家人在對待了。他的家庭狀況特殊,從小沒享受過什麼母愛,即使他父親對他再好……他怕是也無法接受。」

「但是,常非突然有了對象,而且這個對象還是個男的。高彬怕是立即就想到了當年他父母的事,可能覺得他父母當年的事會重演……」

說到這裡,宋不羈停了下來,突然自嘲一笑:「我也真是差勁,一起住了一年,也沒發現高彬的異常。」

宋不羈如願以償地回到了家。

明明昨晚才被警察們帶出家門,明明不過一天沒回來,但宋不羈卻感覺到了強烈的陌生感。

像是一切都變了。

「很快就要從三個人變成兩個人吧?」宋不羈茫然地想,「不,是變成一個人吧。」

雖然沒有親口問過常非,但宋不羈覺得紀律說得不錯,常非肯定是想搬走的。

哪個正常人,會願意住在一個發生了命案的房子里?

——這個命案還十分兇殘。

——常非明顯是正常人。

宋不羈攤開手掌,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心,手心紋路深深,複雜交錯,「又有哪個人會和我一樣不是正常人呢。」他想。

很快,他又恢復了精神,拍拍臉,往廚房走去。

現在要做的,就是先把那一袋胡蘿蔔丟掉!

——一想起昨晚上在紀律面前表現出的那副丟人樣他就想抓狂。

——丟人,真是太丟人了!

——狗樣都比胡蘿蔔樣強!

胡蘿蔔被扔到垃圾桶里后,宋不羈心情好了些,摸出一罐酸奶,喝了起來。

這時,大門處傳來開門的聲音。

常非回來了。

常非沒想到一回來就看到宋不羈,他勉強朝宋不羈一笑,換了拖鞋走了進來。

宋不羈暗暗嘆了口氣——常非是報案人,是第一個看到冰箱里屍塊的,尤其聽說他還一下子就認出了屍塊的身份,可想而知,他受到的衝擊有多大。

宋不羈雖然長了一張精緻的臉,但二十七年以來,穿著打扮和言行舉止就從沒精緻過,平日里也很少會做些貼心細心的事。但現在,見到了狀態這麼差的常非,他難得地貼心了一回——把房內的空調開了起來,還特地調高了幾度。

——雖然他本人寧願出去吹冷風。

——但溫暖的溫度會讓人覺得更為舒心。

「吃飯了嗎?」宋不羈問道,把手中喝完的酸奶扔到了垃圾桶里。

常非點了下頭,走到沙發坐下,疲倦地揉了揉臉,問:「羈哥你晚上發的微信是什麼意思?」

宋不羈這才想起,自己還沒回復常非。

他也走到沙發坐下,靜默地看了常非幾秒,然後慢慢說起了今日去下里村得知的一些事。

高羅家位於一排居民房的中間,不同於其他很多把一樓租給了做鞋賣鞋的,高羅家沒有掛上任何鞋廠的名字。

四層樓的房子里,一樓大門緊閉,二樓燈光大亮。透過半開的窗戶,隱隱可見裡面有個人影。

「是個女人。」宋不羈想,「還是個有點年紀的女人。」

派出所民警「咦」了一聲,奇怪道:「怎麼房子里有人?」

紀律偏頭看了宋不羈一眼,示意他跟上。

宋不羈摸摸鼻子,心下十分懷疑,紀律已經從他身上看出了什麼。

畢竟自從他恢復正常后,他經常能對上紀律看過來的視線。

——他在觀察他。

宋不羈腦子裡清晰地浮現出這個想法。

不過……

即使觀察出他有什麼問題,那又如何。

宋不羈不禁得意地想道:「老子有異能,量你怎麼猜也猜不到。」

高羅家右邊的那戶房子外,有一個阿婆在曬太陽。阿婆坐在凳子上,靠著柱子,半眯著眼,十分享受。

紀律過去,蹲到阿婆面前。

宋不羈驚奇地發現,此時紀律的表情可以稱得上是和藹可親的。

「阿婆,我們是警察。」雖然他們二人沒穿著警服,但是派出所民警穿著,有眼的人一眼便能看到,於是紀律索性直說了,「您家旁邊,這是高羅的家嗎?」

阿婆年紀大了,反應遲緩,似乎還有點耳背,聽到「警察」二字也沒什麼反應,反而對「高羅」這個名字起了反應。

「高羅?」阿婆喃喃說,「哦,你是說老高啊……」

「是的,老高。」紀律說,「老高原先是住在這的嗎?」

阿婆轉了轉脖子,看向旁邊那戶大門緊閉的房子,說:「是啊,老高,我們原先是鄰居。可惜……老高啊,就這麼去了……」

阿婆深深地嘆了口氣,臉上出現一種極為惋惜的表情,她說:「老高是個好人啊……我兒子女兒常年不在家,有時候碰到什麼困難,都是老高照顧我啊……沒想到這麼好的一人……就這樣沒了……」

阿婆說得很慢,紀律便靜靜地聽著。聽她說完了一段話,才接著問:「阿婆,您知道老高在村子里有哪些親朋好友嗎?」

阿婆大約是沒聽清,徑自說起了當年的火災:「當年啊,晚上了吧,我和對面的張阿婆散完步回來,我倆正準備進家門呢,就看到鞋廠那個方向啊,天空都映得通紅通紅的。張阿婆當時一拍大腿,就說『壞了著火了』,我們趕緊過去,一看,哎,果然著火了!」

「附近其他人啊,也被大火吸引過來了……火燒得真是大啊,我和張阿婆離得遠,都感到滾燙滾燙的……老高在裡面呆了那麼久,那得是多燙啊……消防車來了后,撲了整整一小時才撲滅呢……鞋廠沒了,老高也沒了……」

「小夥子啊,」阿婆抬起手,拍了拍紀律的肩膀,「你們以後可也得小心點啊,這火災真是可怕啊……生生就把一個人燒沒了……現在好啊,村子里每天都強調消防安全,做鞋的、出租的家家戶戶檢查過去……」

連「消防安全」這個詞都從一個七老八十的老人家口中說出,可見下里村現在消防確實查得緊,宣傳得廣了。

紀律應了幾聲「是」,再次問:「阿婆,您知道老高有沒有什麼熟人?」

阿婆這次像是聽清了,不過說的內容卻有點奇怪。只聽到她說:「老高來我們村時啊,二十多歲,連三十都不到,還是個挺帥氣的年輕小夥子呢,雖說獨自帶著一個兒子,但我們村裡好些小姑娘啊,還是看上了他,其中就有當時我們村的村花呢……不過說來也奇怪啊,老高連村花都看不上,也沒見他和哪個姑娘家走得近……倒是有一個關係挺好的,我以前啊,經常看到他們一起吃飯,一起喝酒……喏,就是他做工那鞋廠的老闆,現在出獄了吧?叫什麼來著……」

紀律和宋不羈都是心下一驚,這消息,剛才去真美麗鞋廠的時候,可沒聽那李總說起過。

原先大賣鞋廠的老闆,和高羅關係很好?

好到什麼程度?

紀律又問:「阿婆,那高家現在有人住嗎?」

「老高有個兒子吧,白白嫩嫩,長得可好了。」阿婆陷入回憶,「我記得他小時候,生病比較多,便被人取了個『病娘娘』的外號。那幫小兔崽子也真是,每次見到人,都齊刷刷的這麼叫。這也是彬彬脾氣好啊,換了哪個脾氣差的,早揍了過去喲。」

「高彬現在還會回來嗎?」紀律換了個問題。

「彬彬現在在大城市吧?老高還在的時候,我聽他說起過,他們家彬彬可有出息了,考上了大學,學醫呢,以後會是個大醫生。彬彬也是個好孩子啊,老高去世這麼些年了,這房子還一直留著,不賣,定期僱人來打掃。」阿婆抬頭,伸出手指了指樓上,「這不就要過年了嘛,彬彬又請人來打掃了……」

宋不羈抬頭看去,二樓的房間依舊燈光大亮。從這個角度,看不出房間里有沒有人。

紀律向阿婆道了謝,站起來,朝高家走去。

紀律先是敲了敲門,房裡沒反應。

宋不羈說道:「哎,紀隊,人在二樓呢,可能聽不到敲門聲,不如你大聲喊一喊?」

紀律掃了他一眼,把門前的位置讓給他:「你來。」

宋不羈滿臉問號:「嗯?」

派出所民警這時在旁邊說道:「哎,不是,紀警官,這不太好吧,主人家不在,我們就這麼進去,不就相當於擅闖民宅嗎?萬一被投訴,我不是要……」

民警撓了撓腦袋,一臉糾結。

紀律同樣掃了他一眼,不過這一眼,就冷多了。

「六年前大賣鞋廠火災一案有問題。」紀律說。

民警「啊」了一聲,茫然道:「問題?什麼問題?哎,紀警官,這不就是一件因鞋廠消防不到位不小心著火的事故嗎?這還能是刑事案件不成?」

紀律扯了扯嘴角:「你說呢?」

民警小心翼翼地瞅著他神色,斟酌道:「這事故當時不都鬧到了市裡省里嘛,上面派來的專家們也都得出了事故這個結論啊……」

紀律冷笑一聲,沒說話,又看了宋不羈一眼。

宋不羈指了指自己:「我?哦,我也覺得紀隊說得有道理。」

——雖然不知道紀隊是怎麼覺得當年的火災有問題的。

不過宋不羈確實也認為當年那場大火有問題,首先便是李總手腕上那金手錶。

宋不羈斂下眸子,遮住某種情緒,再抬起頭時,對紀律笑了一笑,然後伸出手,重重地敲了敲門,邊敲邊喊:「有人嗎?警察!」

宋不羈的聲音比紀律大多了,樓上那打掃的人顯然聽見了,隱約可聽到房內傳來一個模糊的聲音。

半晌后,門後傳來匆匆的腳步聲,再接著,門便被打開了。

一個鐘點工打扮的阿姨出現在他們面前。

「你們是……」保潔阿姨疑惑的目光在三人間穿梭,看到派出所民警身上穿的警服時,嚇了一跳,「警察?」

派出所民警無奈,亮了證件,然後輕咳一聲,說:「你好,方便我們進去說話嗎?」

雖然下午時分,做工的還在做工,但留在家中的老人孩子以及家庭主婦可不少,他們又在這外面站了許久,早就引起別人的注意了。派出所民警覺得紀律小題大做,實在沒必要,便不想在外面「丟人現眼」。

保潔阿姨遲疑地把他們請了進去。

一樓好像還沒打掃過,一眼看去,水泥地上灰撲撲的,牆旁的柜子上也蒙了一層灰。

幾句話問下來,他們已經大概了解這位保潔阿姨的情況了。她是被高彬請來,每個月打掃這房子一次,已經打掃了五年。

「警察同志,」保潔阿姨惴惴不安地說道,「我沒犯什麼事兒吧?不是我家人朋友出事了吧?」

紀律說了聲「沒事」,又問:「你每次來打掃的時候,高彬都不在?」

保潔阿姨搖了搖頭:「不在的。高先生在我們公司留了把鑰匙,所以他不用親自過來。」

宋不羈笑了笑,開玩笑地道:「他就不怕他家東西被偷啊?」

保潔阿姨一愣,而後焦急地辯解道:「我們可是正規公司,都是有素質的人,怎麼可能會做出這種偷雞摸狗的事?!警察同志,你這話可不能亂說!」

宋不羈:「開玩笑開玩笑,姐您別生氣哈。」

保潔阿姨的年紀都足夠做宋不羈的媽了,此時被他這麼一通叫「姐」,保潔阿姨頓時火也發不出來,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紅了紅。

紀律一個眼刀丟給宋不羈,然後問保潔阿姨:「我們上去轉轉方便嗎?」

「這……」保潔阿姨遲疑道,「高先生畢竟不在家……」

宋不羈忙嚴肅地擺了擺臉,說:「姐,高羅先生當年的死亡有疑點,我們此番過來,就是重新調查。」

「不是被燒死的嗎?」保潔阿姨一驚,「還能有什麼隱情嗎?」

紀律沒說話,派出所民警也不知道說什麼,宋不羈含糊地「嗯」了一聲。

「姐,這樣吧,我們上去,您就在旁邊看著,我們保證只是看看,不做其他的,行吧?」宋不羈又道。

最後,保潔阿姨同意了,把他們帶去了樓上。

「這個房間是老高先生生前的卧室。」二樓靠南的房間,就是保潔阿姨下來前在打掃的房間。

「你們就看看啊,東西別亂動。」保潔阿姨不放心地交代。

「姐,我們知道的。」宋不羈笑著應道。

卧室就是普通的卧室,一張一米八的床放在房間的中間,床上床單被子等物品都沒有,床頭柜上一盞上了年紀的檯燈。床的對面是個電視機櫃,柜子上放著一台同樣上了年紀的電視機。電視機櫃打開,裡面什麼都沒有。床旁的衣櫃里,同樣什麼都沒有。

二樓北面的房間,更是空蕩蕩,除了一張三人座的木質沙發,便是冷冰冰的大理石地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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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箱里的男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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