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畫展(9)

月亮畫展(9)

我嫁到秦家的當天晚上並沒有與丈夫合桊。當天晚上,有兩個戴瓜皮帽、年約26、7歲的人來找丈夫,他就把他們帶到書房裡,一直談到深夜。中間有兩次我去送茶,聽他們在談什麼「清政府**,列強要瓜分中國……百姓太苦了,孫文的三民主義能救中國……」,等等。忍不住好奇,我就問:「什麼是列強?」鶴壽看我一眼,回答:「列強就是世界上的幾個大國,幾個帝國主義國家。」「那誰是孫文?」「孫文就是孫中山先生,是我的師長,在日本的時候就認識的。」「那三民主義呢?」鶴壽猶豫了一下,溫和地說:「好了好了,別問那麼多了,現在我們有事要談,有空的時候我再給你講。」那時鶴壽脾氣很好,對我從來都很耐心。他家是大家庭,他在家行二,上面有一兄,下面有四弟一妹,因大嫂有病,所以家政的事便落在了我身上。好在我在娘家也是管家的,對那一套倒是輕車熟路,但即使這樣,我仍然常常感到累。我原想他家清靜,可以讀讀書,學學琴,沒想到六房兄弟都住在一起,每天有做不完的事:清早起來便要打理一天的伙食烹調,檢查清潔衛生與廚務,四季的年節壽誕,裝修布置,栽樹養花,樣樣都要想到。每逢夏初,便要翻晾陰了一冬的呢絨綢緞皮毛中西服裝,還有大批的書籍字畫,每年要做上一二十壇霉乾菜、泡菜、豆豉、豆瓣醬、甘草梅,逢年過節,要釀酒、腌臘魚臘肉,做香腸、蜜餞……什麼油子糖、冬瓜糖、米花糖、桔餅、蜜棗……平常還要抽空交際應酬,晚上還要登記帳目,縫紉繡花──雖然秦家傭人很多,可老人的規矩,樣樣都要媳婦親自操持帶領,一樣做不好,人家也要笑話。大嫂便是那樣累跨了的。現在得了干血癆,臉色臘黃臘黃的,有時候甚至神志不清。我雖年輕,也是一天下來,累得話都不想說。不過,我努力把每件事做得盡善盡美,很快贏得了一家六房的尊敬。每次回娘家,媽都心疼地拉著我說:又瘦了。不過媽也說,女人都是這樣咬牙過來的,三十年媳婦熬成婆嘛,熬出來就好了。鶴壽大概是人緣很好,每天都要來朋友。一聊就聊到很晚,丈夫不睡妻子是不能睡的,每天我為他們添茶的時候,都困得迷迷糊糊。開始的那種好奇心早就消失殆盡。偶爾有一天鶴壽早些休息,我便發牢騷:「我小時候只讀了幾年私塾,原想嫁你之後,再上幾年學堂的,誰想給這一大家人當傭人?!」鶴壽就笑:「上學堂有什麼難?現在是困難時期,你先支持我兩年,將來情況好轉了,我還想讓你去日本留學呢!我可以陪你一同去,讓你接受文明教育,怎麼樣?」我喜歡得話也說不出來。那幾年,每逢累得不想動的時候,便想起「去日本」的承諾,我把這句話當作無價之寶埋在我的心裡,可是這寶貝被歲月塵封、長霉、爛掉了,象別的允諾一樣,鶴壽的話從來不曾兌現。在那年的秋天出了一件大事,打破了我沉悶的生活。那一年是宣統三年,舊曆的辛亥年,那一年,宣統皇帝被推翻了。正是鶴壽說的那個孫文,建立了中華民國。那些日子,鶴壽滿臉放光,眼睛里充滿了希望,總是對我說:「等著吧,好日子在後面呢!」那時,街頭巷尾的人都喜氣洋洋的,男人的辨子好象一夜之間就消失了,女人也可以不必纏足了,人人都說:「這下好了,民國了。老百姓要過好日子了。要自由平等了。」但是多少年過去了,日子還是一天天地過,人倒是大變了。民國七年,我生了個女兒,取名若木,好看得很,但是鶴壽連一眼也不看。直到幾年之後,我又生了個兒子,鶴壽才高高興興地為兒子取名「天成」,那時,鶴壽做了隴海鐵路局機務段段長,一家四口遷到了西安,總算過上了「小家庭」的生活,住一棟很大很漂亮的宅院,四個丫頭兩個廚子三個老媽子兩個當差的,人口簡單得多了,但是我所盼望的那種生活並沒有來臨,相反,不知從什麼時候起,鶴壽吸上了鴉片,還常常擺花酒,把戲子帶到家裡來。跟他吵了無數次沒有用,我就迷上了麻將。他玩我也玩。鶴壽的脾氣越來越大,動不動就拍桌子打板凳摔東西扔煙槍,兩個孩子稍有頑皮,還要罰跪。看到他這樣子,我便存了個心眼,省吃儉用攢下了不少私房錢,加上過去的嫁妝,就是有什麼變故也夠我們母子三人花幾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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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年代中國女性文學力作:徐小斌《羽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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