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分(2)

第六部分(2)

晚上,玲姐沒給我打電話。打她的手機,她沒開機。打電話去航空公司,知道她乘坐的那趟航班已經在上海準時降落了。再打電話去她以前住過的一家賓館,人家說房客名單中沒有這個人。我悶了一分鐘,覺得幾個人一起出差,她應該不會出什麼事。她可能是手機沒電了,她可能正在接風宴上周旋。第二天我去北京分公司銷售部報到,部門經理介紹了銷售業務。從理論上講,凡是通信上用得著的東西無所不包,小到電話配件,大到通信衛星,可大可小的單子如電纜、光纜、載波、微波、交換機等等。拿經理的話說,我們出售的是家庭的神經,城市的神經,世界的神經,到底是哪一部分神經,就看銷售員個人的本事了。他表示很歡迎我這樣懂通信技術的人來做銷售,歡迎的理由說了一大套。這個經理很能煽乎,是個熱情洋溢的小老頭,笑的時候,滿不在乎地露出一嘴亂七八糟的壞牙。離開的時候,我覺得自己有點感謝這個老頭。見面不到半小時,他就把我說得渾身都是勁。回來的路上我去書店轉了一圈,挑了一堆銷售方面的書。吃驚地發現,這些銷售理論跟《魅力》雜誌里《給愛情加分100招》的專題有相似之處。其中,鮮花、微笑、返點、甜言蜜語、個人習慣……都成了銷售戰爭中無所不用的謀略和利器,閃著寒光,尋找著客戶柔嫩的心臟和任何致命的部位。正看得熱血沸騰,粘糊小妹打來電話,說她已經約好了一個客戶晚上去譚魚頭火鍋店,要我一起去。我說我恐怕去不了。粘糊小妹大大地「啊?」了一聲,問我是不是也跟客戶約好了。我笑了起來,告訴她:我動作沒她那麼快,我剛剛開始學銷售理論。粘糊小妹又大大地「啊?」了一聲,說:「你可真秀才。學理論學理論學你個頭,我可是打聽過了,這一行都是拿腳板跑出來的。」我說如果真的是這樣,我建議她先去田徑訓練班學幾天。她砰地一聲掛上了電話。我楞了楞,才反應過來,我的話里好像有譏諷的意思。但在說的時候,我是真誠的。對於我來說,進入新行當之前,我希望先掌握一些理論知識。對於她來說,很可能第一是行動,第二是行動,第三還是行動。發現了這一點,我覺得跟她合作一把,個性互補一下,沒準比我一個人單幹強一些。我打算找個時間跟粘糊小妹好好談一談。下午,接到了玲姐的電話。頭天晚上沒打電話的事,她沒解釋,我也沒問。我把做銷售的事跟她詳細說了一遍。這次,我盡量讓她了解我真實的處境。我還把林秘書說的那句話也告訴了她。林秘書說:「犯了錯誤的,讓他去做銷售員,要提拔的,也讓他去做銷售員。」玲姐問要提拔的,通常做多長時間銷售。我說一般不超過一年。玲姐覺得先做一做銷售業務也沒什麼不好,她說:「不就是一年嘛。一年過後,怎麼回事就全知道了。」她語氣很平淡,我很感激她用這種平淡的語氣,這樣談這件事。她要是不安,我肯定會很不好受的。接著閑聊了幾句上海的天氣和飲食。玲姐從飲食聊到了減肥,從減肥又聊到了許可佳。她說:「許可佳向我打聽你呢。」我嗯了一聲。「她問你這些日子都在忙什麼。」我又嗯了一聲。「我也不知道怎麼跟她說。你說該怎麼跟她說?」「我的事,能不能不跟她說?」玲姐笑了,「她追著問,我只好亂說了。我告訴她前一陣子你去上海出差了一星期。」「這樣的啊?」「反正我已經這樣說了。你什麼意思你自己去和人家說清楚吧?」「嗯。」我心裡沉了一下。又閑聊幾句后,掛上了電話。心裡沉下去的那一塊緩緩浮了上來。我已經很久沒跟許可佳聯繫了,要不是玲姐提起,我這會兒根本想不起許可佳來。她為什麼提起她?她跟許可佳談起我的時候,她還說了一些什麼?許可佳又說了一些什麼?熱帶叢林餐廳的那一幕在大腦里翻轉了幾圈。那個夜晚緩緩展現。我覺得,我跟許可佳手拉手散步的事,應該由我來告訴玲姐,而不是讓玲姐從許可佳嘴裡知道這事。當然,告訴玲姐的同時我應該加上反省。那天晚上從餐廳里出來,我對許可佳是有一些模模糊糊的想法,舉止是有一些輕浮。但現在,我對許可佳什麼想法也沒有。我相信這些是能說清楚的,不管是對玲姐,還是對許可佳。我覺得我還沒有到不能被原諒的程度。這麼想了想,我覺得沒什麼好擔心的,我不應該胡思亂想,自己給自己找不痛快。我覺得我和玲姐的感情已經通過了最終確認,我們現在的主要任務,應該是建設共同的家,共同的未來,而不是擴散猜疑的陰影。我覺得無論什麼樣的陰影,都能夠被湖邊小屋壁爐里透出的火光碟機散。這一天剩下的時間,我接著看銷售方面的書。我希望把別人總結出來的那些智慧,儘快灌進自己腦袋裡。我希望自己能儘快成為金牌銷售員。雖然不一定馬上讓玲姐過上富人的生活,但至少不應該成為玲姐的負擔。那陣子我每個月房租1000元,手機費生活費交通費等等加起來,每個月收入少於2000元就得動存款。工作了大半年,存款沒上萬,如果3個月以內拿不下一單,以後的日子是什麼樣我不願意再想象了。2003年7月16日,我寫銷售員這一段經歷時,重新翻了翻以前的讀書筆記。我發現,那陣子,我對銷售書籍有時候欣賞,有時候厭惡,更多的時候欣賞與厭惡混在一起。那些銷售書中,有大量的表格和概念,枯燥就不用說了。還有大量的軍事術語,把客戶描述成敵人,不知不覺中激起你對陌生人的仇恨。目標,情報,迂迴,掩護,波次,佔領等等,這種詞不時冒出來,帶著硝煙和血腥味。看了幾天銷售書好不容易碰到一個小故事,讓殺氣騰騰的文字稍稍鬆弛下來。我把這個故事抄在了筆記本上,也許值得在此轉述一下。一個鄉下來的小夥子應聘做銷售員。第一天試用結束了,老闆問他今天做了幾單買賣。小夥子說:一單。老闆說:「只有一單?我們這兒可是大公司,一個銷售員一天要做20單到30單呢,你賣了多少錢?」小夥子回答:「一百萬。」老闆有點不相信,問他是怎麼賣的。小夥子說:「有個男人來買東西,我先賣給他一個小號的魚鉤,接著是中號的魚鉤,再接著是大號的魚鉤。我又賣給他小號的魚線,接著是中號的魚線,再接著是大號的魚線。我問他上哪兒釣魚,他說海邊。我建議他買條船,他就買了條船。他說他的車拉不了,我又賣給他一輛車。」老闆說:「哇,好厲害,他開頭只是來買個魚鉤的嗎?」新來的小夥子說不是的,「他來給他老婆買衛生棉。我對他說,他的周末算是毀了,他應該去釣魚。」這是個小笑話,但這是個能鼓舞我這種銷售新手的笑話。在不久後到來的四處碰壁的日子裡,在我陷入無人救援的絕境時,我就會想起這個笑話,從這個笑話中吸取力量。半夜裡,粘糊小妹打來電話,說她已經拿下了第一單。她大罵她請的那個紅臉漢子心黑,把價壓到了底線。扣除這天晚上的火鍋錢后,她不賠不賺,白乾。我認為她還是賺了經驗,還有開張的心情。她說那倒也是。她問我準備什麼時候出馬。我說要等我把這幾本書看完。她說你看吧看吧,看完了別忘了把書煮熟吃掉。我笑了笑,說不至於吧,有你這樣的搭檔,就算賺不著錢,譚魚頭還是有得吃的。她又砰地一聲掛上了電話。我楞了楞,撥通了她的手機,她好像忘掉了剛才砸電話的事,不停地笑。我們約好下個星期見面。星期四,我給林秘書打電話,說帶她去找常四段。林秘書很高興,說她下班后就去棋院,要我先去棋院里等她。我下午早早就去了棋院。能在銷售員的事公布之後再幫林秘書找圍棋老師,這讓我感覺很好。走到棋院方形大樓背後,我看見樓頂上站著幾個工人,用繩子拴著電纜往上吊著,三樓窗戶里探出一些腦袋不停地喊叫,樓下還有幾個工人在挖溝。這些工人都穿著黃馬甲,黃馬甲上印有「XX通信公司工程部」幾個紅字。XX通信公司正是我所在的公司,但我一看施工現場,就知道他們不是本公司的。一定是某個有關係的包工頭,以公司的名義攬了活。我有點埋怨自己太不敏感了,這麼熟的地方,沒來打聽一下。這筆業務可能是早就敲定了的,但也可能是我得知自己要做銷售員之後才開始談的。那可是大屏幕轉播專用的電纜,不是小單。見了常四段,我才知道那條電纜是通向一家茶藝館的。有個佛山人在附近租了一個大廳,平時做茶藝,有棋賽時,打算請國家隊的高段棋手來講解,收門票。通信單子是怎麼回事,常四段不清楚。過了幾個月後我才知道,做那個單子的銷售員果然把單子轉給了一個包工頭,包工頭用淘汰的電纜冒充優質電纜。一場官司下來,銷售員被大大罰了一筆款。我和常四段正聊著,林秘書來了。我作過介紹后,他倆聊了幾句。我發現他倆的瞳孔在放大,目光在對撞,空氣中有靜電火花的噼啪微響。我相信,我目睹了一場愛情的誕生。我相信,她一眼就看出了一個男人的孤獨與純粹,他一眼就看出了一個女人的寂寞與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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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春天回想一個比我年長的女人(完全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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