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晚安吻

「謝謝」，暖黃色的檯燈下，哈莉拿過髮夾，甜甜地笑了，「我以為弄丟了。」

「怎麼沒見你到處找它？」

達米安的眼睛，在睫毛間未乾透水珠的映襯下，像雨後的森林一樣綠瑩瑩的，他的視線在哈莉手中的《戰爭論》上停留了幾秒。

哈莉的眼睛雖然也是綠色的，但她覺得自己永遠都不可能有達米安哥哥這樣深邃睿智的眼神。

「這是芭芭拉姐姐送我的，剛發現弄丟的時候，我超遺憾的，沒人送過我這些女孩子的裝飾。」，哈莉捏捏蝴蝶結的邊兒，盈盈的笑意里藏了一絲遺憾，「但我今天覺得，這個風格不適合我，我不能僅僅做一個單純可愛的女孩兒……」

她的手指沿著書脊上作者的名字滑過，「雖然這本《戰爭論》，我目前大部分都讀不懂，但我看到作者強調了『精神力量』在戰爭中的作用——我想，如果克勞塞維茨現在在這裡，也不會認為一個天天別著蝴蝶結、穿小裙子，不諳世事的女孩可以有打敗什麼黑巫師的勝算。」

達米安看著哈莉又恢復蓬鬆雜亂的細軟髮絲，在她閱讀時，被她不修邊幅地攬在一側肩頭，團在一起，毫無章法——就像她未決的命運。

這個聯想讓達米安不悅和煩躁。

「……你不需要去做你不想做的事情，我和蝙……」他被迫頓了一下，「你只需要知道，如果你不想，我們都不會讓那個黑巫師有機會見到你。」

達米安皺眉，這些莫名的話語，彷彿不受自己控制般傾瀉，「正義聯盟會處理所有威脅世界和平的因素，不管它是外星人還是黑巫師——即使正義聯盟無法出動，我有……美國這裡還有少年泰坦。」

哈莉的笑眼彎彎，看著達米安小哥哥在檯燈下拉出的長長影子，就像他未來註定會成為的頂天立地男子漢。

但現在的他，在哈莉的認知里，也只是一個比自己大三歲的男孩子，比普通的同齡人更加聰明、更加……沉穩和堅毅。

如果黑巫師真的來了，哈莉想，自己一定會站在達米安和所有家人的身前——父母已經替她檔過一次了，在她無法自主做決定的時候，而這次，她不再會讓任何親人因為自己受傷害了。

她想變強，想成為一個有「精神力量」的人。

與家人相比，裙子和髮夾太不重要了。

「我會記得的」，哈莉點頭，「我會記得你們都在我的身邊。」

達米安哥哥的眉頭依舊沒有舒展，哈莉跳下椅子，仰頭站在他的面前。

少年身上的水汽依然沒有散盡，他靜靜地看著哈莉的動作。

女孩鬼使神差地伸手，沿著達米安眉間的皺褶輕輕撫摸，似乎這個動作就可以展平少年的眉心。

「我答應你們，如果我不想承擔這個責任，我不會強迫自己。」

火/藥味和海鹽沐浴露交融的氣息，怪異地讓哈莉安心。

她也看到自己在燈下拉得細長的影子，像個大姑娘，聘聘婷婷，站在達米安哥哥的影子旁邊。

達米安有些臉紅，他想一定是因為書房通風不好。

女孩細細的手指，點在他的眉心，這個簡單的動作，卻讓他情不自禁地輕輕嘆息。

「你該睡覺了」，達米安拉下哈莉停留在自己額間的手，恢復了一貫冷淡的語調，「再不睡，阿福一定會罵你。」

哈莉收回手臂，看了看書架邊上的大鐘，吐吐舌頭，「已經這麼晚了？」

她一邊收拾書桌，一邊詢問達米安哥哥，「你今天會睡在大宅吧？阿福爺爺會很開心的。」

哈莉的動作停滯了一秒，「阿福爺爺最近幾晚老見不到人，布魯斯叔叔也是。」

「好像上周有幾天也是這樣」，哈莉咬了咬筆桿，轉頭詢問杵在一旁的達米安，「你知道他們晚上都在忙什麼嗎？」

達米安忽然一臉防備，轉頭看了看錶后，就上前幫哈莉胡亂地把書本塞進書包，之後扯起哈莉的手臂便往書房外走，義正言辭，「乖孩子到點兒就要睡覺，不要管大人晚上幹什麼。」

哈莉根本來不及反駁，就抱著書包，被達米安哥哥幾步上樓，拖到了自己房門外。

她滿腦子問號，不知道剛才還溫和的小哥哥怎麼忽然變得如此急躁。

達米安看她愣在打開的房間門外，抄起手臂，語氣嚴厲，「還等什麼？幾歲了？還需要阿福哄著睡覺？」

「嘿！」哈莉抗議，鼓起臉頰，「你怎麼這麼奇怪？」

「我當然不需要阿福哄著睡覺！」她揮舞著小拳頭，義憤填膺，「另外，我8歲了！我又沒有做什麼冒犯你的事！我又沒說不睡！你怎麼忽然這麼凶！」

達米安被噎到了，他想了想，哈莉好像……的確很無辜……蝙蝠家族夜間的小活動需要隱瞞她，這又不是她的錯。

他看著把臉扭向一旁，把臉都氣圓了的小姑娘。

哄女孩子什麼的，達米安最不擅長了，他寧願去打喪鐘，真的。

什麼話語或者動作能讓一個小孩在睡前感到安穩呢？

這種知識對於一直被按照刺客聯盟繼承人培養的達米安來講，太陌生太高端了。

在他塵封的記憶力，似乎有模模糊糊的畫面——那是他還未長大到能夠拿刀的時候，母親曾經在這有限的時間內，還把他當做一個普通的嬰兒。

他每晚，能得到母親的一個晚安吻，在額頭上，這讓他睡得香甜。

於是達米安彎腰，趁女孩不備，吻在她的額頭，那個閃電傷疤上。

「……這是晚安吻……和賠禮，不管你需不需要。」

女孩已經不生氣了，此時她摸著額頭上達米安吻過的地方，獃獃地看著他。

「……我不該那麼凶，阿福和布魯斯晚上有事……他們未來的某天一定會告訴你的」，怕自己沒表達清楚，達米安補充道。

「快睡吧，阿福說過，你睡眠不足會長不高的。」

曾經狂躁的小羅賓居然說得出這麼溫柔的話，達米安覺得自己一定是被格雷森那個傢伙附體了。

哈莉似乎還沉浸在剛才被送晚安吻的震驚中，她木木地點頭、轉身、關門，還不忘從門縫裡送出一句「晚安」。

達米安對自己哄小孩的功力十分滿意。

***************

哈莉不知道「晚安吻」是什麼東西，阿福爺爺和布魯斯叔叔沒有這麼做過，芭芭拉姐姐也只是親過自己的臉蛋兒，還不是在要睡覺的時候。

也許爸爸媽媽曾經用「晚安吻」哄過自己睡覺？但哈莉肯定不記得了。

她只能從自己今晚的切身體會給這個詞下定義。但那一瞬間的感覺太複雜了，哈莉無法總結。

達米安哥哥的嘴唇軟軟的，輕輕地落在她的額頭上，如果她沒記錯的話，那是她傷疤的位置。

這個動作，讓她感覺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溫柔和親近。

像「被接納」，像是「家」。

她早已把達米安哥哥曾經的兇巴巴忘到了九霄雲外。

哈莉在床上翻來覆去，一向沾了枕頭就睡的她居然失眠了。

半夢半醒間，哈莉似乎聽到了樓下廚房有動靜，她本來想接著睡，但被驚擾的睡意像被槍聲嚇到的小鹿，跑得不見蹤影。

她坐起身，打算去找些水喝。

這時廚房的聲音更明顯了，有廚具的叮噹，還有隱隱約約的講話聲，在靜謐的大宅，如果留意的話，還是十分明顯的。

哈莉的好奇心被激發了，她能感覺到阿福爺爺和布魯斯叔叔有秘密，她是個乖女孩，不想讓大人操心，她並不是非究根問底的人。

但今天，這麼好的機會，哈莉抵擋不住這個誘惑。

她甩開拖鞋，赤腳踩在走廊和樓梯的地毯上，小小的女孩沒有多少體重，所以幾乎沒有任何聲響。

廚房的門口透出一縷燈光，哈莉摸到門邊，只淺淺地探出半個腦袋。

她看到阿福爺爺，穿著布滿血跡的手術服，在給坐在臨時小餐桌前的布魯斯叔叔倒牛奶。

布魯斯叔叔只對哈莉露出了背影，哈莉只能看出，他裸/露的上身似乎纏了繃帶……

阿福爺爺手術服上觸目驚心的血跡，讓她下意識地抓緊了門框。

「你應該馬上卧床休息」，阿福爺爺放下一碟小餅乾，對布魯斯叔叔說道。

他的聲音寫滿了不認同，這個語氣能讓哈莉放下任何手邊的事，乖乖聽他調遣。

「都是皮肉外傷」，布魯斯叔叔的聲音喑啞，「沒有什麼傷口是你的餅乾治不好的。」

「我感到我的醫術被無視了」，阿福爺爺的聲音里多了一絲無奈，「如果你對人身安全的熱情，能和對食物的挑剔程度相當，我會非常欣慰的。」

對這個評論，布魯斯叔叔只是哼哼，一副沉浸在美食中不願說話的態度。

「也許，蝙蝠俠永遠都需要一個羅賓」，阿福爺爺摘下手術服，深深嘆息。

他停頓了幾秒，欲言又止。

「叫達米安回來吧，你知道他一直都想回來。」

說出這句話后，阿福爺爺緊緊盯著面前的布魯斯叔叔，一副不聽到正面回復就不會放過他的架勢。

布魯斯叔叔拍拍手中的餅乾屑，肩膀的肌肉在燈光下舒展。哈莉看到他的頭髮似乎也因血塊粘在一起了。

「在泰坦的達米安，明顯更快樂更成熟了，他需要同齡人的陪伴。」

「我已經深陷哥譚，不能再讓這個城市把我的兒子也拖下去，至少不是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