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花落(6)

蓮花落(6)

被嗆得眼前發黑,瑪雅的整個人都模糊了,眼前只依稀剩下一雙閃閃爍爍的瞳。緊接着,我覺得身體開始劇烈的搖晃,我努力地睜了睜眼,終於明白過來是瑪雅抓住我的肩在不要命的搖,而且還搖得激動得要命。此時此時我總算是明白什麼叫做激發人體無限潛能了,因為我在大腦嚴重缺氧甚至不太清楚自己行為的情況下,居然蹭地一下坐了起來,伸手就抓住了瑪雅的領子,「你給我安靜!」靠!我真的發火了,我既然沒有死那就活下去,我弄得這麼衰難道還不是因為這個小妖精。居然這種時候了還這麼過分!當然,說完這句話我就咚的倒下去了。除了順着我的口腔湧出的血是滾燙的,我的臉,我的四肢全部都是冰冷的。瑪雅嚇了一跳,隨即立刻沉下臉來,就像是在明月與夏文煜的新房後院裏初見她一樣的表情。冷冷的,她轉過身,丟下一句話,「疼?疼就說明你有知覺了,就說明你左腿會好。」然後,她繼續在火堆邊做着她自己的事兒,頭也不回,只留下一方瘦削的背影撐滿我的視線。知覺,左腿,我怔了一怔。是啊當初我曾用尖銳的碎石劃得左腿皮開肉綻卻無一絲知覺,可是現在,我幾乎又要不能呼吸了。瑪雅她接好了我的腿,那我不用做海盜了。我張了張嘴,喊不出她的名字。該死的,我就是喊出她的名字又能說什麼呢?我大概是最失敗的人了,在瑪雅面前,我就是想不出一句有營養的話。她不再理我,我只得開始自己打量四周。好像是典型的RPG遊戲中的場景,一個荒落的山頭,雜亂的樹枝和低矮的灌木,以及被黑色渲染有些猙獰的身形凌厲的枯木,低矮得帶着壓抑感的不高的山丘和土坡。也許晴天,陽光下的這片山還能顯示出一些風光吧,晚上實在是不美,這樣看來我們已經出了杭城了。因為可以肯定這決不是靈隱寺那一帶的山形,而出杭州城往南的那些山路上是常有過路的行人的,即使是晚上也會偶爾有趕時間的路人,而且還會有些亭台、茶攤什麼的,絕不至於這樣的荒涼。我猜,這是向西行的山路了。杭州往西,有些什麼特別的地方呢?我地理一直很差還兼帶有一點路痴,這個問題對我來說過於高深了。還有,追殺她的老刀又如何了?她是如何把我帶走的呢?我咳嗽兩聲,決定放棄思考,其實答案很簡單,因為她是瑪雅!所以這世上任何一件匪夷所思的事她都能夠做得到。她是小妖怪,只是,我又把這小妖怪惹生氣了。接近黎明的時候,我開始發抖。深夜的露水凝結在我的臉上,竟似比我的皮膚還要溫暖一點,丟丟依偎着我,時時用它很柔軟很柔軟的皮毛蹭蹭我的臉。經常聽說過黎明的那一刻決定着人的生與死,一個生命垂危的人如果能熬過黎明這最冰冷的時刻,他就能活下去。這一刻,我有強烈的想活下去的願望,比任何一次都強烈,因為我已經太多次從死亡的邊緣徘徊而歸了,我開始想珍惜想保留。我很用力地咬住嘴唇,賞給自己一個很堅定的微笑。一雙手摟住我脖子,我側首,是瑪雅。她還是不看我,淡淡地說了一句,「胳膊借我用一下,沒枕頭我睡不着。」然後理直氣壯地賴在我的胳膊上,抱住我冰冷的脖子,看上去很舒服地閉上眼睛。她的身體很溫暖,很像小時候冬天用來暖手的,小巧之極而又精緻的手爐。我更寧願相信她是在幫我,我停止了咳,問她,「你幹嘛不看我?」她皺着眉頭看我一眼,又閉上:「不好看,臉都發綠了。」發綠,我再次想不出有什麼好說的了。看來我自以為最起碼應該比摩登大聖帥,我偏著頭,第一次這樣近的看着瑪雅的臉。她的臉真的是很小很瘦,兩彎翹起的弧形的眼睛,狡黠和笑意就被藏在那眼瞼下,我猜。額頭上鼓起了兩三粒痘痘,大概是沒睡好的原因吧。這樣一個靠偷竊時間維持生命的小妖精,是誰要剝奪她生存的權利?我知道,總有一天她會自己告訴我的!最後一絲露氣的冰涼垂於四野,我好像是聽到了身體裏面一種器官怪異地響了一下,那種眩暈的刺痛又突兀的麻痹我的全身。這次我已經習慣了疼痛,沒有皺眉,沒有顫抖。甚至那種濃稠的紅色的液體順着我的嘴角淌出時,我都沒有咳嗽一下。我只是突然想起了《孔雀東南飛——惜別離》那段越劇的調子。「惜別離,惜別離,無限情絲弦中寄。弦聲淙淙似流水,怨郎此去無歸期……」我總是忘記它的調子,看着這流淌的血液,我突然記起來了,我聽見我在清晰的輕唱這一段,劉蘭芝的婉轉與凄美我唱不出,但是……「惜別離,惜別離,無限情絲弦中寄。弦聲羽似秋風,仲卿難捨我愛妻……」我唱焦仲卿的那段唱得很好,但是我的肺在顫抖,在與我爭奪空氣,我唱不出那麼長的尾音。但是,沒有原因,我就是想唱。我又突然想到渲,渲,一個人要死的時候,在荒野上唱越劇是不是也很神經病?「惜別離,惜別離……」瑪雅你不是不看我么?幹嘛要把眼睛瞪得那麼大的看着我?「弦聲淙淙似流水,怨郎此去無歸期……」瑪雅的眼中落下很清澈很清澈的淚珠,真的就像弦聲淙淙似流水。她也開始跟着我的調子一起哼,她的嗓子唱起來清亮而乾淨,和明朗的夜空一樣的高遠純靜。哎,她唱劉蘭芝一定很好聽。只可惜,她以後能唱的時候,我卻不再能唱焦仲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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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歸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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