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她這話說得太可氣,沈氏明知不該管人家家事,仍不由得道:「霜娘何曾像個小姐了?像個綉娘還差不多,繡的那些大件、小件的,哪個月不是給你拿去換銀錢,除非你全丟進水裏聽響兒去了,不然怎好說她不曾回報。」

胡芊芊理直氣壯道:「她這般大的姑娘,做些綉件補貼下家裏不是該當的?這也值得拿來說嘴,好似做了多大功德一般。」

沈氏火直冒,待要反駁。

吳氏嘆了口氣,拉了她道:「依我看,如今這個局面,我們留下也沒什麽作用了,先回去吧,叫霜娘安靜地養養身子,橫豎這也不是一兩天就能鬧出結果的事。」

胡芊芊早巴不得將這兩個多事的婦人弄走,一聽這話,攆著便要送客。

沈氏雖還有滿心的話想說,但是吳氏說得有理,只得被拉着一起走了出來。

胡芊芊還想要再叮囑她們不要出去亂說,但一看兩人面上的顏色,那是出了門就預備要替她揚名去了,她立時頭痛,曉得不可能封住人家的嘴,只得將大門砰地一關,暫不去想外頭的事。

如今要緊的還是收拾賀霜娘,只是往西廂那邊邁了幾步,她卻又躊躇著停下腳步。如今還能拿賀霜娘怎麽樣呢?軟的哄不了她,硬的嚇不住她,狗咬刺蝟般無從下口,她想來想去,頭變得更痛了。

【第四章假守節真躲婚】

胡芊芊頭痛的事情,在賀老爺眼裏完全不是問題。

「對呀,這般才對!」散衙歸家的賀老爺激動撫掌。

胡芊芊以為把他氣糊塗了,有點膽顫,往門邊靠近,口裏道:「老爺,你別惱怒,大姑娘不知道好歹,我再想法勸勸——」

「勸什麽?」賀老爺眼裏精光四射,「霜娘這事做得好,做得極好,正該這樣!」

胡芊芊一頭霧水,見他模樣不像是神智失常,便試探著問:「老爺,妾身愚鈍,這好在哪裏?」

「好在侯府這個親家又回來了!」賀老爺大笑,顫動個不停的鬍鬚準確地傳達出他滿腔的喜悅之情,「人死了怕什麽,我養了個好女兒,貞烈不二,死了也要替他守着,父母都攔阻不得,侯府聽聞了,還能怎麽樣呢,哈哈!」

胡芊芊聽他竟站在賀霜娘那邊,很不樂意,說道:「老爺,按俗禮說,大姑娘雖算他們家的人,但畢竟沒有真的進門,要是守着,也只能守個望門寡,這算怎麽回事呢。」

雖然賀霜娘原來也多半是個守寡的命,可在侯府里守和在娘家裏守,那差別可大了。她給賀霜娘說這門親事,貪圖人家的聘禮還在其次,最主要是為了以後給女兒搭橋,好尋個朱門佳婿,要是只落得個在娘家長守的結果,那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真要到這一步,還不如把那死丫頭攆出門去,誰樂意一輩子看着正室出的種在眼面前晃。

賀老爺心情好,並不介意她的質疑,捋須道:「你先說,早上霜娘尋短見時,吳、沈那兩個婦人也在?」

說起這個,胡芊芊惱得很,挑高了細眉道:「可不是!兩個人對着我好一場排揎,好不容易才把她們送走,這會子不知在外頭怎麽編排宣揚呢!」

他頻頻點頭,「宣揚好,不怕她們說,就怕她們不說。」

她傻了,「啊?」

「你還沒想明白?」他得意地又笑了,然後才給她解惑,「你且想,首先,在你我不反對的情況下,霜娘要守望門寡這事,能不能成?」

胡芊芊依言想了一下,點頭,「能。」非但能,而且傳揚出去還是令人稱頌的行為。

跟着她就反應過來了,她畢竟服侍賀老爺多年,很能理解他的想法,接着道:「但是我們並不同意,給大姑娘重新找了人家,逼得大姑娘在家裏守不成,上吊差點送了命,又被鄰居撞見,傳得沸沸揚揚……」

事情發展到這個局面,永甯侯府很難不做出任何反應。侯府先前叫停婚事乃是因侯爺夫人慈心不忍之故,但賀霜娘痴心要守,侯府也沒什麽拒絕的必要,她在家被鬧得守不成,那就接進府里去罷了。

明了這事可行,但凡事總會有個萬一……胡芊芊就道:「我明白老爺的意思了,可如果侯府就是不肯接霜娘走呢?我們如何強得過他。」

「在家也有在家的好處。」賀老爺神態輕鬆,一副凡事盡在掌握的樣子,「霜娘即便留在家裏,也是他周家的媳婦,嫁出去的女兒難道還要娘家養活?自然該食夫家的飯。霜娘這樣節烈,少年起就替他家守寡,他家好意思拿些薄涼的待遇給霜娘?縱使霜娘不在意,我這個做父親的也要說一說話。」

這聽上去就像在家養了一棵搖錢樹,前景美好得很,胡芊芊的眼睛越聽越亮。

賀老爺還有後文,「他家若實在沒有良心,不肯善待霜娘,橫豎霜娘今年才十六歲,先守兩年,要守不出結果,大不了再尋戶人家嫁了就是,也不算很遲。」

「老爺真是孔明在世,算無遺策。」她這下是真心拜服,說出自己平生僅知的一個智者,熱烈吹捧道:「這上中下三策,妾身竟一個也想不到、看不明,全靠老爺點醒,可見這家裏凡事都要靠老爺做主,妾身心裏才安呢。」

賀老爺對自己的英明也十分得意,翹著鬍子道:「這是理所應當之事,我想到的,要都叫你想到了,豈不該換你做老爺了。唔,本來我今天去見高大人,說好了明天就叫個媒人來相看,這下又要尋理由推脫了,該怎麽說呢……」

胡芊芊聽了也為難得很,「這恐怕很難瞞過人,事情已經鬧出去了,早晚會傳到他耳朵里,要是再拿虛言搪塞,反而要糟。可要實話實說,那高大人豈有不給老爺小鞋穿的道理……」

兩人相對想了好一會,也想不出能周全敷衍過去的法子。

末了,賀老爺只得嘆一口氣道:「算了,就實說了吧,不過受他一時的氣。好在沒幾個人知曉,不算十分損了上官的顏面,再說只要霜娘能進侯府,諒他也不敢真拿我怎麽樣。」

胡芊芊未能解語,忙殷勤從旁處彌補,「老爺辛苦了,我這就親自下廚,去整幾道下酒的小菜來給老爺配着小酌兩杯。」

賀老爺嗯了一聲,見她出去,開始低頭獨自苦思明日的說辭。

接下來的日子裏,賀家陷入了一片詭異的平靜。

主人們各有各的事做,先說賀老爺,他去回絕上司高大人,雖是儘力找了託辭,把責任推去永甯侯府,只說是人家子孫命懸一線,逼着要衝喜,但高大人又不是傻子,官場里泡大半輩子了,哪裏瞧不穿他這點花樣,當場就氣得咆哮,把公文砸了賀老爺一臉。

賀老爺官帽都被砸掉了,不敢爭執,撿起帽子萬分狼狽地退出來,他雖知此回要受氣,卻沒想到高大人竟不顧斯文、直接動起手來,可見他怒氣之盛。賀老爺的壓力一下子陡增,什麽上中下策都拋去一邊,這下非得把霜娘弄進侯府,才能讓高大人顧忌一二,若不然,他這官位恐怕難保,高大人的一個侄兒現就做着御史,想找他麻煩真是分分鐘的事。

賀老爺那般形容從高大人屋裏逃出來,難免會被衙門裏的好些人看見,就有好事的來探問一二,賀老爺腦子轉得也快,三兩句繞着圈迴避話題,來人正覺敗興要走,賀老爺轉而露出副唉聲嘆氣的樣子,引人再問。

這回他不迴避了,一問就吐露出來,只說家中長女性情貞烈,因未婚夫死了,竟矢志要守望門寡,男方家退了親也不肯再嫁,尋死一回都不改其志,實在令做父母的無可奈何。

賀老爺的同僚陪着讚歎一番,轉頭禮部衙門裏的人就都知道了,還有人給賀老爺出主意,說這算烈女,可以想辦法去順天府申請表彰,回來光耀門楣,倒把賀老爺嚇了一跳。

這要成了,豈不把賀霜娘的望門寡落到了實處?那名頭不過聽着好聽,得不了多少實際好處,他才不樂意呢,忙推拒了,說長女年紀還小,捨不得她少年守寡,還是想尋個人家叫她嫁了,如是云云。

連着下來幾天,賀老爺不管對着誰都是這番作態,哪怕去吃同僚的生日宴時,他也裝作吃醉了,有意無意地露出兩句,引人來問,竭盡所能地傳播出去。

而胡芊芊也不曾閑着,積極地出去串門子,俗話說,秦檜還有三朋友,胡芊芊也有幾個說得上話的人家。她就直白多了,拉上賀雪娘往人家屋裏一坐,拍著大腿就抱怨起賀霜娘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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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官女高嫁 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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