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 6 章
黑暗中，亮起了兩點明亮的金光。
那是屬於妖力強盛的大妖怪的眼睛。
被那樣一雙眼睛注視着，本來就已經在發抖的八重更是產生了置身於冰天雪地的感覺——成為妖怪之後，她從沒有像現在這麼清晰的體會過寒冷。
從窗外投進的月光勾勒出女性的身影，沉靜的聲音響起來：「我是妖刀姬，你是誰？」
「我是八重。」八重從袖中伸出雙手，平舉於身前，屬於櫻花妖的粉白色的妖力在她手中凝出一張捲軸，「記錄故事的八重。」
妖刀姬沒有說話，她的身形比剛剛穩定了，八重能看見她周身纏繞着的不詳紫色，她被那柄刀控制着，隨時可能暴起傷人。
妖刀姬沉靜的聲音在寂靜的刀劍居室內迴響，激起冷冰冰的刀劍氣息，因而顯得冷漠：「你找我做什麼？」
手握捲軸的八重像是找到倚靠般，聲音平穩下來：「傳說皇宮大內有一位妖刀姬，我想聽聽她的故事。」話說得多了，她的語氣變得更加流暢，像是說慣了這樣的話，她直來直去，毫無掩飾，「我聽說進入皇宮的偷盜者被殺死了，是你出的手嗎？」
身後源博雅喊了聲「八重」，聽上去是在擔心。
妖刀姬同樣直接：「是。」
八重手中的捲軸泛出柔和的光芒，可小姑娘接下來的問題更尖銳：「殺死他們，是你的意志，還是妖刀的意志？」
妖刀姬沉默了會兒，再開口時聲音依然是沉靜的：「妖刀的意志，就是妖刀姬的意志。」沒有妖刀，她就也不會被稱為妖刀姬了。
「但在我聽見的傳說中，妖刀姬是一位非常溫柔的姬君。」八重聽上去根本沒理會妖刀姬的回答，自顧自說着話，「想必妖刀姬你也知道，像我們這樣的妖怪……不管是弱小如我，還是強大如你，終究是戰勝不了人類的。你在皇宮中殺了人的事情，如今已經被發現了。」
八重停下話頭，等待妖刀姬的回應。
妖刀姬依然平靜：「只要我握著這柄刀，我就無法不反抗……如果陰陽師要來封印我，就讓他們中最強的人來吧。」
握著刀的妖刀姬沒有敵意，八重和她隔着一段距離，彼此都感到安全自在。小姑娘眨眨眼睛，語氣越發輕鬆了，就像和熟悉的人聊天一樣，說出了這樣的話來：「其實還有一個辦法，你可以選擇成為陰陽師的式神。」
「和陰陽師簽訂契約后，他就能控制你的暴虐。妖刀姬你很強，如果陰陽師對你不好的話，你可以選擇反噬他。」
安倍晴明聽見八重的話，語氣帶笑：「八重小姐，你這麼說可就讓我陷入了相當不利的境地了。」
妖刀姬疑惑了：「你是在說服我嗎？說服我成為陰陽師的式神？」但如果不遠處的小妖怪是陰陽師的說客，為什麼會說出對陰陽師不利的話呢？
「我不是任何人的式神，我是自由的妖怪，當然不會替陰陽師說話。」八重是這麼回答的，「只是你眼前就剩下這兩種選擇了呀，妖刀姬。」
「封印你的，必定是陰陽師，想說服你成為式神的，也應該是陰陽師，」八重問她，「既然兩條路上都站着陰陽師，妖刀姬你願意見一見他嗎？」
「見誰？」
八重是這麼介紹的：「當代最強的陰陽師，安倍晴明。」
妖刀姬同意了。
八重撤去妖力屏障，兩個人類的身形顯露出來，安倍晴明輕輕施禮，隨後邁進了刀劍居室。八重則轉身走了出去，把空間留給這位平安京的最強陰陽師。
不知是因為被安倍晴明關照過，還是自覺不該進去，源博雅站在門口沒有動彈。
八重走出來后回身掩上了刀劍居室的大門，和源博雅並肩站着，看着夜晚冷清空曠的皇宮景色。
——說是並肩，八重的身高才堪堪到源博雅的腰部，回憶起童年兩人的身高，如今的差距令人悲傷。
八重這麼想着，轉頭看了看源博雅，貴族武士身姿挺拔，身高也相當可觀。
感覺到八重的目光，源博雅也側過頭，他依然不怎麼敢和八重對視，目光躲閃的移開：「八重你……你一邊對妖刀姬說自己不會替陰陽師說話，一邊卻把陰陽師帶了她面前，是不是不太好？」
「博雅你變啦，」八重以這句話開口，「曾經耿直的你可不會想到這麼曲折的問題。」
源博雅：「……你形容的不是耿直而是傻吧？」
八重：「會說出這種話的博雅徹底不耿直啦！」
源博雅：「好好回答我的問題啊，你這麼做，會不會惹怒妖刀姬，從而陷入麻煩中？」
「怎麼會？」八重失笑，「妖刀姬可是很溫柔的。」
「不管是封印還是簽訂契約，對大多數妖怪來說，都不是什麼愉快的事情，但提到這兩個話題，妖刀姬完全沒有生氣的表現，也不覺得我這個小妖怪冒犯了她。甚至說到封印的時候，妖刀姬根本沒有反抗的意思，反而因為害怕自己會傷害到陰陽師，而要求我們派『最強的』去。這麼溫柔的人，怎麼可能為難我呢？」
「妖刀姬很溫柔，而且不傻。如果沒有陰陽師的帶領，我怎麼可能來到刀劍居室？在我出現的那一刻，她肯定就已經明白了。而在我們打開刀劍居室大門之前，是安倍晴明的靈力佔主導，她怎麼可能感覺不到？」
「我用妖力遮蓋你們的存在，不過是向她表達這麼一個意思——我要和她說說妖怪間的私房話。」
八重總結道：「妖怪的世界，很簡單的。」
源博雅：「哪裏簡單了！」
八重揚起雙手做歡呼狀：「啊，我熟悉的耿直博雅又回來啦！」
源博雅仗着身高優勢用力按下她雀躍的腦袋：「你果然是在說我傻吧！」
八重往前跑了兩步，躲開源博雅的手，轉頭面對面看着他笑：「這才是我認識的博雅嘛，總是對着我愁眉苦臉算什麼啊。」
源博雅抬起自己剛剛按住了八重腦袋的手，翻過來盯着掌心看，小姑娘髮絲又涼又滑，透出一點點微弱的溫度，那溫度和人類相比太過微弱，卻也是真實存在的。
「八重，你會原諒我嗎？」
「什麼？」八重懵了下，話題突然變沉重了，更重要的是她並不明白源博雅在說什麼，「原諒？」
「我是個武士，卻沒辦法讓傷害你的人得到應有的懲罰。我什麼都沒法為你做，你會原諒這樣的我嗎？」
「武士有替別人報仇的義務嗎？」八重很茫然，武士不是只要盡忠主人就行了嗎？
「就算是作為八重的朋友源博雅，你也沒理由插手我的家事吧？」八重想了想，歪過頭笑道，「雖然你為我的死傷心我很高興，但什麼都不做，才是對的。」
「我不想嫁給那個人，不想成為那些依附於男人生存的貴女。」這應該是來自千年後的穿越者必須有的傲骨了，「就算真的要報仇，我也要自己報，這樣才痛快不是嗎？」
看着源博雅再次緊張起來的神色，八重笑着擺手：「我並不打算報仇，托她的福，我才能變成妖怪，看見平安京真正的模樣。」
她才能擺脫這個古都對女性的束縛，活得自由自在。
「所以啊博雅，如果你真的想為我做什麼，不如給我買糖吃？」妖怪八重完全沒有錢，「和果子也不錯。」
源博雅：「……好，我會記得的。」
安倍晴明順利的和妖刀姬簽下了契約，將對方送入了無夢的沉睡中，並與她約定：「只有當京都陷入危機，需要你的力量時，我才會將你喚醒。」
有着金色裝飾的巨刀靜靜的躺在刀劍居室一角，冰冷又美麗。安倍晴明告知了源博雅和八重他與妖刀姬的約定，然後問小姑娘：「還滿意這個故事嗎？」
八重點頭：「我喜歡這個故事。」
「既然八重滿意了，那我們可以進入下一個故事了。」
安倍晴明的話八重聽着不對，開口打斷：「什麼叫做我滿意？」
「八重小姐不是負責記錄故事嗎？如果沒有一個令你滿意的結局，你筆端寫下的文字恐怕也就變得艱澀吧？那別人再來讀這個故事，就會覺得無趣了。」
八重：「我不是很懂這裏面的道理……我只是想要記錄故事而已，喜歡不喜歡什麼的……不過不管啦，你說的下一個故事是什麼？」
是妖刀姬告訴安倍晴明的：「我殺死盜賊后恢復神智，聽見了人類的腳步聲，我想要避開他們，陰陽師的結界對我造成了阻礙，有一次我走錯了方向，到了宮中女人們聚集的地方。」
「在那裏，有着陌生的妖怪氣息。」妖刀姬在皇宮中已經呆了很長時間，對皇宮中的妖怪也算熟悉，她陌生的，應當是最近才進來的，「那氣息十分不詳，你們或許該去看一看。」
「離天亮還有一段時間，要去看看嗎？」安倍晴明慫恿他們。
源博雅拒絕：「我們怎麼能去那個地方！」妖刀姬形容的顯然是天皇的後宮。
「安心，不會被發現的。」安倍晴明先是說了這麼一句，然後立馬又像是放棄了博雅一樣，轉頭問八重，「博雅不去，那八重你呢？」
八重原來是個姑娘，現在是個妖怪，有什麼可顧忌的：「去去去，當然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