瑤英病倒

瑤英病倒

因為有黎順的關照,邯翊雖在囚禁中,倒是什麼委屈也沒有受。更加上的看守的一班內侍,由黎順的態度中得到提示,知道平時巴結不過是錦上添花,此刻才叫雪中送炭,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因此趕前趕后伺候得異常殷勤。吃穿用度,邯翊不在意,心裡惦記的是容華宮的消息。看守的內侍,倒樂意替他打聽,可惜幾個人在宮中地位都甚低,探不出多少有用的話來,只好捏造搪塞。所以前言不搭后語,破綻百出。不過幾天下來,邯翊也看清了兩件事,第一是容華宮的宮人大多換過了,第二是如今容華宮的宮人們口風極緊。看來黎順所說不差,白帝對瑤英身邊的人有了極嚴厲的處置。但是否他的另一句話也應驗了,白帝的一腔雷霆之怒,在侍兒們身上得到了發泄,便不會再責罰瑤英?邯翊無法安心,但這話又無從細問,思前想後,只問了一件事:「大公主身邊有個叫玉兒的宮女,你們聽說過沒有?」玉兒是容華宮裡外一把抓的人物,幾個內侍自然都聽說過。再問:「她如今怎樣了?」因為大公主的地位,玉兒在宮中比等閑嬪妃還要有體面,她會怎樣呢?內侍不明白這話。但他們也不笨,由大公子的被囚,加上這幾日的言談,明白容華宮中必定發生了極大的變故。這變故不知道也罷,內侍心裡有數,叫打聽什麼就去打聽什麼,旁的無需多管。這回倒問得很清楚:「玉兒還在容華宮伺候。」說到這裡,將聲音壓得極低,並不是怕人聽見,而是一種很稀罕地語氣:「不過聽說被杖責了。」「噢!」邯翊漫聲應道,臉上是鬆了口氣的神情。玉兒是如此,瑤英便更不至於怎樣了吧?內侍卻困惑不已,心想莫非玉兒得罪了大公子,才有這一臉欣然?再凝神看時,邯翊的臉色卻又變過了,依舊憂心忡忡。「黎順呢?」他問道,「為什麼這幾天都看不見他的影子?」這幾個內侍,離著內廷總管都差了好幾等,平常想見黎順都摸不著門,生怕他說出一句:「去叫他來」,因此攔著話說:「黎總管這幾天忙得很,小公子快滿月啦。」是了,邯翊算了算,只差三天,那個尚未謀面的幼弟便要滿月。這是個了不得的孩子,天下矚目,想必此刻宮中已然是處處扎彩換新。不過兩個月前,父王語重心長的期許還在耳邊,但現在,大概已經蕩然無存了吧?邯翊心裡倒也沒有多少懊悔,因為知道,即便沒有瑤英的事情,在申翃出世的那刻,只怕自己已經不得不讓位。雖然是一樣的身份,其實天差地遠!從窗口望著北苑破敗的殿角,邯翊心中無端地生出幾分悵然。就這樣又熬過一天,算算已經是第六日,黎順終於來了。「王爺傳召。」極簡單的一句話,便不肯多說。邯翊也不便多問,直到一路往西,容華宮在望,方才忍不住:「不是父王傳召么?」黎順回答:「王爺在容華宮。」頓了頓,又說:「大公主病了。」邯翊嚇了一大跳,不自覺地停下腳步,提高了聲音:「何時的事?厲害么?」「五、六天了,大公子去看看就知道了。」黎順含混地說。邯翊半晌不得作聲,跺一跺腳,陡地加快了腳步。「王爺有吩咐,叫大公子先去看大公主。」黎順緊追著他,輕聲說。容華宮還是那個容華宮,然而殿堂陳設雖不變,卻有一種異樣的陌生。廊下垂首侍立的宮女,都是從各宮新撥過來的,有些也還面熟,然而那種眼觀鼻、鼻觀心的肅然神態,無端地叫人心寒。瑤英的房間里飄著一股葯香,床前端湯的宮女不是玉兒,模樣卻十分眼熟,邯翊一怔之際,無暇多想。撩起紗帳,不消俯身細看,便已心驚。但見瑤英沉沉地睡著,沒有一絲血色的臉,露在厚厚的被子外,膚色蒼白得透明,才幾天不見,人已經瘦了一大圈,顯得那張臉格外嬌小。「瑤英……」邯翊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卻在半空中便頓住,然後很快地收了回來。「青衣姑娘,」黎順站在門邊,沖那宮女招招手,「你請過來。」宮女躊躇地看一看瑤英,順從地隨黎順退了出去。瑤英睡得很熟,此時的她顯得格外乖巧和惹人憐愛。邯翊忍不住伸出手,極輕、極輕地撫著她的臉,他不想驚醒她,然而在心裡又忍不住期待她能睜開眼來,否則要到什麼時候才會被准許再見?那樣的思念其實曾經有過一次。七年前,受封坐鎮東府,一去千里才知道,自己是那樣挖心挖肺地想念瑤英,只是那時,想念的還是一個活潑可愛的小妹妹。還記得一別三年回到帝都,十一歲的瑤英在眾目睽睽之下,撲進了自己的懷裡。後來更不知用了什麼法子,磨得白帝答應,將成婚的自己留在了帝都。兄妹情重,遂一時被傳為佳話。兄妹?邯翊自嘲地笑,那時的瑤英是怎樣他不知道,但他自己,卻早已什麼都懂了……「是你?」不提防地,瑤英動了動,然後很快地睜開眼:「真的是你?」「是。」邯翊柔聲道:「是我。」「唉……」瑤英定睛看了好一會,才滿足地嘆了口氣:「你總算來了。我還以為我再也見不到你了。」「胡說!」邯翊輕聲呵斥,「就這麼點小病,至於說這話么?過幾天等你大好了,看我臊你!」「我又不是說這個……」瑤英神情黯淡下來,「你知道么?父王不叫我見你了。」白帝究竟說了些什麼?瑤英何至於一場大病?邯翊很想問,但也知道此刻不宜問。於是強笑著說:「父王不是叫我來了么?你到底覺著怎樣?要不要吃什麼?」瑤英不響。過一會,她將兩隻手從被子里伸出來。「你要什麼?」邯翊問。瑤英捉住他的胳膊,然後握緊了他的手。「別問那些沒要緊的話了。」她不耐煩地說,「我現在一點力氣也沒有,你就陪我坐一會吧。」邯翊便挨著床頭坐下了。瑤英把他的手枕在自己的臉下,一動不動地望著他。那種好像生怕眨一下眼睛,他就會從眼前消失的神情,讓邯翊有些揪心。「你身子不好,睡吧。」邯翊哄她,「我陪著你,啊?」瑤英搖搖頭:「讓我多看看你吧,往後好久都見不到你了。」「怎麼你老說這樣的話?」「我不是說了么?父王不准我見你了。」瑤英的眼睛一瞬也不曾離開他,「你說,要是過上五年十年,你娶了別人,我也嫁了別人,我還能現在這樣,一閉上眼睛就記起你的模樣來么?」剛說到最後一句話,她隨又咬了咬嘴唇,堅決地說:「我記得,我要記得一輩子!父王能主我的人,主不了我的心!」「到底是怎麼了?」邯翊終於覺得不對勁,「父王都跟你說什麼了?」「父王只說我往後不能再見你了。」頓了頓,瑤英又說:「我想,他很快會讓我嫁給別人。」一句話,想把邯翊的心拋進了油鍋,一痛一縮,幾起幾落。瑤英要嫁給別人?不是沒有想過,可是從來不肯想下去,直到此刻,硬生生地擺到了面前。「不!」邯翊心亂如麻,「不、不……」他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要是你不願意看我嫁給別人,那也有辦法。」瑤英若有所思地說。什麼辦法?看著她決絕的神情,邯翊猛然明白了。「不行!」他激靈了一下:「這更不行了。你別想這些傻事。我來想辦法——」正在這時,門被人敲響了。「大公子!」黎順隔著門說:「王爺傳召。」邯翊不得不站起來。「你好好養病,」他急促地說,「別想那麼多,知道么?」病中的瑤英,格外柔順,宛然一笑,以作回答。白帝在西廂獨坐,見邯翊進來,便向黎順點點頭,示意他可以退出。等房門合起,父子相對,白帝望著跪在下首的邯翊,神情異常複雜。好半天,只問得一聲:「見過瑤英了?」「是。」「那麼,」白帝又問,「往後你是怎麼個打算?」邯翊的心裡,反反覆復地想著瑤英的話。她要嫁給別人?這話一想起來,心頭就像被火燙了一下。可是瑤英總要嫁人的,如果不嫁給別人,那就嫁給自己!可是,能么?能么?「父王,」邯翊伏地叩首,一字一句:「兒臣斗膽,求父王成全!」「你說什麼!」白帝霍然起身,臉色又青又白,比聽說邯翊拆了逾制的秋陵,甚至比在瑤英屋外明白裡面在做什麼的時候,還要傷心、還要失望、還要憤怒。「你竟說出這樣的話!」他逼近了邯翊,「難道我這些年在你身上花的心血,都是白費?難道我對你抱著什麼樣的期許,你一點都不明白?你做事急躁,多少回闖了禍,為了保住你的體面,我費了多少手腳?就連這一回,為了保全你,我也寧可傷瑤英的心。你就這樣報答我?你就這樣——」他突然頓住,然後,面色突然又慢慢地平靜下來。「邯翊,」他緩緩地坐回去,「是不是申翃出世,你以為我會改變心意?那麼我明明白白地告訴你,你是我的長子!」邯翊渾身一震,抬起頭正見白帝堅定而包容的目光。「你若還想做我的兒子,就不能再存那樣的念頭,這道理不用我來教給你。該說的話,我全說了,到底怎麼打算,你自己說吧!」這番話,對於邯翊,是一件原以為絕不可能的事情,突然變成了真的。莫可名狀的興奮到了極點,幾乎變成了茫然。那麼瑤英呢?想起瑤英嘻笑嗔怒的種種神情,他的心又縮緊了。瑤英是不是個好女子?他說不上來。甚至他也沒有認真想過,娶了瑤英會是怎樣一種情形?然而到了此刻該下決斷的時候,他卻清清楚楚地知道,割捨了她,便像是要將自己的血肉割捨出去一般。不!他又很冷靜地想到,任什麼樣的女子也無法與帝位相提並論,在帝都沒有權勢,什麼都不用提。只要自己坐上天帝之位,即便瑤英嫁給了別人,那也不成為什麼難事!只是那樣,瑤英還是瑤英么?不消等到那一天,此刻的眼前,就彷彿能看見那鄙夷的目光。其實那也是他自己的目光。用瑤英去換帝位,難道就是理所當然的么?一股厭倦從心底噴薄而出,同時也有一股傲氣油然而生,在帝都跌爬滾打,幾乎已經忘記了那樣昂然的少年心性。「父王!」邯翊脫口而出:「兒臣求父王成全!」白帝久久不語。然後,以絕望到什麼都不想再說的聲音拋下一句:「隨便你!」便再也不看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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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續帝都京華煙云:天舞・瑤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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