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帝歸政

白帝歸政

五月初,白帝歸政。嵇遠清被賜死,他原本也不清白,羅織了很多罪名,聽起來死有餘辜。鹿州案仍是一日一日地拖著,白帝不問,邯翊便也不問。魯崢到底沉不住氣了,自己請見,商議這件事情。「這案子審了快一年了,似乎不宜再拖?」案子在蔣成南手裡,已經審到了七八成。莫氏的丫鬟芸香認了罪,招出了指使她的人,是齊夫人姜氏身邊的一個婆子。那婆子起先還想嘴硬,擰了兩堂,刑具往面前一丟,頓時變了臉色。這一回終於把齊夫人供了出來。齊夫人態度倒很從容,說:「罪我是不認的。不過大人們要是動刑,民婦自承吃不了那個苦頭,畫押就是。但畫押歸畫押,民婦還是那句話,罪我是不認的。」諸人都很清楚她話里的意思,也知道她有那個本事,或者不如說,她有那個靠山。靠山是身懷六甲的姜妃,眼下案子上奏,怎麼也不能對姜氏有嚴厲的處置。所以,魯崢急著結案。他急,邯翊卻不急。把玩著手裡的摺扇,似乎漫不經心地問起:「我記得還有證人沒到案?」「是。」旁邊的司官立刻介面,「賣葯給那婆子的販子,是個要緊的證人,還須一段時日才能到案。」「他現在哪裡?」「聽說是去了并州一帶。」「那為何還不去找?」「已經去了,不過并州路遠,一個江湖小販,居無定所,找起來著實不易,請大公子明察。」「嗯、嗯。」邯翊點點頭,又看魯崢,「再等等吧,這也是沒法子的事。」魯崢聽著他們倆一搭一檔地說話,心裡大不是滋味。蔣成南在理法司多年,屬官多敬重他的為人,魯崢雖弄到了這個位置,底下人不買帳,旁人看著也不像回事,風光還不如輔卿董碩。不過他也是城府很深的了,面上不顯什麼,只說:「那也好。」跟著話風一轉,「徐淳的案子,臣想,是不是也該辦一辦了?」這是要作甚麼?邯翊不由一愣。當面含混幾句敷衍過去,轉回府找蕭仲宣來商量,很迷惑地說:「匡郢和徐繼洙二十幾年的交情,魯崢抓著徐淳不放,是為了什麼?」蕭仲宣擰眉想了半天,問:「徐大人當初是經誰保薦啊?」「喔!」邯翊以手拊額,笑道:「我竟沒有繞過這個彎來!當初保薦他的是孫直廉。」孫直廉是現任的吏部正卿。匡郢本是吏部出身,本拿那裡當「本家」,不料孫直廉上台,卻不怎麼肯買帳,弄得匡郢很不痛快,一直想排擠他。無奈他的手段雖好,孫直廉卻服官清慎,一直捉不著他的短處。「手好長啊。」邯翊笑著,向上指了指,「頂頭還有人呢,他這如意算盤怕不好打。」說的是石長德。蕭仲宣微微搖頭,「這件事說不上什麼如意算盤,只怕是有人心太熱了,自作主張。」邯翊不言語,揚眉思忖著,神情似笑非笑。末了,他悠然說道:「等等看吧,要不了幾天就能看出來。」但,事情卻急轉直下。本來此事,蔣成南也曾審過,只傳了旁證,並沒有讓當事的徐淳和莫氏過堂。這是蔣成南的謹慎,因為其中諸多尷尬,沒有把握不便直問。魯崢心熱,隔日便傳了莫氏來,詳問緣由。莫氏自然不肯直承,然而含糊其詞,顯見得心虛。魯崢是問案老手,又有旁證在側,再三逼問之下,莫氏到底招認了。畫供之後,魯崢上呈給邯翊和匡郢。邯翊看過便放到一邊,不說什麼。匡郢語氣淡淡地指示:「只有莫氏的口供不行,還需得徐淳親供,否則不能議罪。」魯崢唯唯稱是。邯翊暗笑,心想蕭仲宣所料果然不差。魯崢接著便傳徐淳。然而,從徐淳那裡,聽到的卻是全然不同的話。他將所有的事,都推到嵇遠清身上,說這一切,都是嵇遠清的栽贓,連同旁證,都是嵇遠清的安排。又傳旁證,話也變了,直承受嵇遠清指使,說的與徐淳的話嚴絲合縫,分毫不差。魯崢心知不妙,再傳莫氏,果然翻供,也是那樣一番話。兩日之內,何以有這樣的變故?魯崢大吃一驚。驚疑莫定,問:「那當日你為何要畫供?」莫氏眨眨眼睛,答說:「當日不是大老爺說,若我不招,便要動刑?民婦曉得刑具厲害,怎敢不認?」「那你今日為何又敢翻供?」「徐大老爺是好人,民婦回去想了又想,不該害他,所以今日翻供。」魯崢臉色由紅泛青,忍了又忍,還是按捺不住,「好你個刁婦!出爾反爾,將這理法司大堂當成了什麼?」急怒之下,不假思索地下令:「來人,拉下去打!」也不說打多少,差役不能不應,只好拉她下去用刑,打得卻極慢,好讓堂上喊停。打到十幾下,魯崢怒氣稍平。司官見機,湊上去低聲說:「大人,差不多了吧?」魯崢也省悟過來,當堂用刑不妥,便順勢叫停。可是莫氏挨這頓打,回到牢中卻一病不起。到第三日上,獄卒見她彷彿熬不過去,忙來報。魯崢也慌了手腳,延請名醫,卻已來不及,莫氏死在了獄中。這一來,朝中嘩然。白帝震怒,命輔相會議查辦。因為事情出在鹿州案上,邯翊也與聞此事。輔相持重,都思慮不語。一時的沉默中,邯翊先開了口:「怎麼蔣成南才走,理法司就像是亂了套?」聽來少不更事,話里的意思極刁。匡郢微微皺眉,卻不言語。陸敏毓向來率直,看看他說:「大公子,一事論一事,據臣看,此事跟蔣成南走,談不上有甚麼關礙。」邯翊不以為憮地一笑,「陸相說的是。我不過是想起來,感慨一句罷了。蔣成南在,不曾有過這樣的事,陸相你在的時候,也不曾有嘛!」依然帶著幾分年少輕佻,陸敏毓拙於詞令,叫他這樣一堵,也就不便說下去了。然而他話里的意思,卻是誰都聽得明白的。匡郢緩緩開口:「臣以為,理法司不妨先由輔卿董碩署理。」邯翊眼波一閃,很快地介面:「不是長久之計吧?」「的確不是長久之計,但眼下還是該以魯崢的事為先。」邯翊還要再說,石長德在他之前說話了:「臣也以為,理法司不妨先由董碩擔起來。」聽來像是附和匡郢,其實大有分別。「董碩……」匡郢沉吟片刻,說:「資歷怕是差了一點?」「比當初之蔣成南如何?」這就無話可說了。石長德又說:「大公子說的也不錯,理法司似乎是有點『亂了套』,正好借這個機會整一整!」又是出人意料的一句話,諸人不由都抬頭看了他一眼,卻誰也沒有說話。回到府中,邯翊想著方才會議的情形,沉思不已。恰好蕭仲宣來,議論起來,邯翊說:「有件事我不明白,短短兩日之內,莫氏、徐淳、還有那幾個旁證,如何能夠一起翻供?」蕭仲宣一哂,「這沒什麼難想的——『兔子急了也咬人』。」邯翊低頭不語,思慮良久,微微搖了搖頭,「徐繼洙為人一向安分。」「再怎麼老實,親侄子的事情,也不能不急。」「不是說他不想,是說他沒有那個能耐!」「哦?」蕭仲宣若有所思地看著他,「那麼,大公子覺得誰有這個能耐,而且會這麼做呢?」「這個么——」邯翊掰著手指數:「匡郢最有這個能耐,可是他大約不會自己跟自己過不去。陸敏毓在理法司多年,也有這個能耐,可是他不是這路人。石長德……」說到這裡,停頓了很久,最終還是搖了搖頭。蕭仲宣不動聲色地看著他,「還有呢?」邯翊手指輕扣太陽穴,遲疑片刻,說:「一時想不起來了。」蕭仲宣「哧」地笑了,「難怪大公子想不起來,大公子想來想去,都是面上的那幾個人。底下的人呢?」「底下的人?你是說……」「譬方說那些司官、或者書辦、甚至是一個牢頭?」「他們?」「不錯,這些人要辦這些事情,比面上那些人更容易。『縣官不如現管』,這話大公子沒聽說過么?」邯翊還真沒聽說過,將信將疑地眨著眼睛。「就算如此,他們怎麼敢?不怕王法了么?」蕭仲宣不語,忽而淡淡一笑,說了四個字:「上行下效。」邯翊怔怔地看著他,默然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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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續帝都京華煙云:天舞・瑤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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