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第四十三章

他的模樣太年輕,懷財壓裉無法拿他當長輩看,加之井底之蛙,不知曉他往昔豐功偉業,語氣一如平輩,還帶點教導意味,聽得鎏金又是一驚,她道:「你是仙界的囚犯,想在仙界蹓躂是不可能,凡間倒沒問題吧。不然,你先立志當個吃貨,吃偏四方美食,邊吃邊找,看看你能做些什麼。」這是她臨時能想到的建議,乍聽下,是個毫無建樹的廢言,不過她又補了幾句,勉勉強強倒撿得出幾分歪理:「這一路,遇見的人、遇見的事,說不定會讓你產生慾望,也許是……心血來潮,想開一間『殺神豆腐鋪』啦『殺神飯館』啦,或是哪家店的西施惹你注意,你剛好找她歷歷情愛、嘗嘗七情六慾,一年找不到,你就找兩年,兩年找不到,你就找二十年,二十年找不到,活個兩百年對你又非難事,總有一天,你會找到,你想怎麼活下去的方法。」

梅無盡和鎏金都來不及堵她的嘴,尤其是鎏金,完全不相信她能提出多好意見,還是少說為妙,拿她那套人生歪理去教壞殺神,再說,殺神也不可能輕易信她,聽她那番胡說八道——

「好,就聽你的。」絕色青年居然認同她的教導,附帶一記「受教了」的淺笑,梅無盡與鎏金,一個險失手砸了茶杯,一個差點自床沒摔下。

尊神果然只會殺戮、只懂殺戮,其餘部分等於是個無知稚兒吧?!

梅無盡跳出來圓場:「尊神,您不如在我這兒住下,我與福佑可以領着您四處走走看看。」

「不了,我想自己一人試試。」絕色青年笑笑婉拒。

不透過誰人的引導,不循着誰人的腳步,不順着誰人的目光,就只單純由着他自己,究竟能看見何種風光、遇見怎生際遇,他突然……有些心生期待。

他為殺戮而生,除殺之外,未曾領受過其他,神生空白了太長太久,回首顧盼,只知腳下蜿蜒無盡血河,方才懷財一席話,或許聽來平淡容易,對他,卻是嶄新體驗。

「你擅自從虛境出來,仙界會派天兵追捕你嗎?」懷財突然想到這件事,他釘在巨木上的景況,她記憶猶新,他像個重刑囚犯被對待,如今大剌剌逃出,難保不會有人來逮他回去……

不待青年回答,梅無盡笑出聲:「追捕殺神?誰處置誰還不知道呢,尊神他就盡情地隨心所欲吧,一則,現今的仙界,比之往昔,並未成材進步,無人能是您的對手;二則,劣神榜上既已掛了名,不劣他一劣,哪對得起此榜?」

絕色青年淡淡一笑,頷首算是同意了,又喝了一杯茶,吃了幾塊糕點后,青年踏上了未知旅程,去尋己身存在意義。

望着消失的雪色身影,一屋四人竟極有默契地同時想:這殺神尊君,會不會一踩上凡間,就被拐去賣掉呀?瞧他這副不解世事、不懂人間險惡的模樣,嗯……有可能。

「剛是不是忘了提醒他,去凡間要帶銀兩?」梅無盡的愛徒一句話,突破盲點。

「……」另外三人無言。

罷了,讓殺神自己去摸索吧……因為白吃白喝被扭送官府,也算人間歷練的一種。

送走殺神,梅無盡顯然對「輕傷」病患懶得上心,隨手拎走愛徒,僅留一句狼心狗肺:「你們請自便,差不多能動的話,就自己走了,診金擺桌上,不送。」

緊接着,忙帶愛徒趕赴一場凡間廟會,廟會人潮多,有人潮的地方,自有小吃攤販,他與愛徒要從第一攤吃到最末攤,再由最末攤吃回第一攤,行程緊湊。

懷財來不及找他開藥單,霉神早走遠,連衣角都看不見,她朝天際吠:「他傷那麼重,你好歹開帖養筋骨的補湯,要滾再滾呀!」可惜,無人理睬她。

沒湯藥能喂他,她只好倒杯清水過來,小口小口要他喝,聊勝於無。

「我真沒事,霉神天尊才能如此放心走人。」鎏金見她眉頭皺皺,一臉擔憂,這擔憂是為他而生,他竟有絲歡喜。

「我的理解是這樣,梅先生單純就是醫德有缺失,治病治一半,不負責任。」她哼聲。

在人家的地盤上,這樣道人家是非,真的沒問題嗎你?

況且那位人家,還幫你把這身細皮嫩肉養回來,造福了他,他着實不好發表任何附和之語。

「別惹我笑,背好痛。」

「你快躺下,別管梅先生說什麼,我們在這裏養好養全了才走。|她攙他側身躺下,替他攏蓋棉被,把他金色長發梳理撥齊,讓他能躺舒適些:「有什麼要我做的,擦汗倒水之類?」

「陪我躺躺。」他按住她在鬢邊忙碌的柔荑。

「床有點小耶……」她嘴上雖這麼說,足下繡鞋倒褪得麻利,爬了上榻:「我怕我碰到你傷口,保持一點距離好了——」

話還沒說完,人被撈進他懷裏,什麼保持距離,全是浮雲,很顯然她方才的用心,他一點也不受用。

她正想挪挪,做做無謂抵抗,環在纖細腰際的手掌,更緊了緊,聽見他聲音飄下:「好睏,這幾天,都沒能安安穩穩睡一覺……」果然一呢喃,懷中的她不敢再動。

他閉眸輕笑。

原來,真的有一種感情,是當珍視之人靜躺臂彎中,柔軟依偎,他的女人、他的孩子,全都安然無恙,在他身邊,給他安心及饜足,沒有任何言辭能表達,哪怕自己渾身傷痕纍纍,亦微不足道。

「破財有沒有說什麼?」他打趣問。先前有人老愛拿孩子當借口,說得理直氣壯,時不時祭出來說兩句,現怎不說了?他還挺喜歡她這玩法……嗯,連他也覺得,孩子叫破財又何妨。

「……破財叫你趕緊睡。」不是說困了,還嘀嘀咕咕什麼呀。

「你替我問問他,他娘要怎樣才肯負責?」

「……破財睡了。我也睡了。」所以恕不回答這種難題。

他將她摟得更緊,笑聲在她鬢邊輕盪,聽見她咕噥「還笑,不怕背傷又痛哦……」,不是說睡了?在講夢話嗎?

相擁的溫度好暖,嘗過冰焰苦頭之後,這樣的溫暖,更顯珍貴。

鎏金在冰焰間,奮不顧身,向她奔來的焦急模樣,於閉上雙眸的此刻,清晰重現,她在他臉上看見了太多太多,多到恁是她遲鈍,也無法再蠢下去的程度。

她悄悄仰頭,覷他金睫閉合的好看模樣,因為淺笑,他唇角微微勾揚,帶一點少年稚氣,雖未睡下,卻也維持着閉眼的悠然,她覺得他這樣真漂亮,每一根睫毛都在發着光。

這個男人,喜歡她,無庸置疑。

說不愛,能騙得了誰?

正因為,她很清楚自己的內心想法,於是更加明白,這責任,自己是絕對不能負的。

喜歡他,希望他未來的路,走得更順遂、更輕鬆些,若不是真心愛他,她才不替他考慮那麼多,拖他一塊下水,她還能樂呵呵見他受難。

愛情這玩意兒,讓人變得優柔寡斷、變得傻不隆咚,寧可自己痛,也不要他痛。

他值得更好的,是哪家天女都好,至少,別是窮神。

窮神在仙界的地位,大概如同她們一家在人世的情況,最低下的奴僕、污泥一般的存在,空領神尊之名,誰肯給予真正的敬重?就連凡人也不歡迎窮神。

她不會是他最好的選擇,這點自知之明,她有。

她不要他的家人變成他的敵人,為了她,不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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窮神與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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