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

林家家教頗嚴,便是家裡只有林如稚一個女孩,養得如珍似寶一般,也不曾給予她任何一點特權。才剛先生介紹時,也沒有刻意說明她的身份,因此,這會兒班上除了珊娘外,就只有在春賞宴上見過林如稚的侯十四和十五娘知道林如稚的身份。

可見之前的珊娘偽裝得頗為成功,人人都認為她是個沒脾氣的,等到又是一節課下,居然有別班的女孩子也跑來問她怎麼跟林如亭走在一起的,聽得和她同桌的林如稚忍不住就瞪大了眼。

珊娘那裡一陣連削帶打,打發了那些女孩子,回頭見林如稚大瞪著一雙杏眼看著她,便笑道:「我不信京城的女孩子們不這樣。」——就她這過來人看來,這個年紀的男孩女孩都一樣,便是人前裝著假正經,背後沒一個不愛偷偷議論那些異性的。

見她說得這般坦然,林如稚倒不知該說什麼好了。頓了頓,她才道:「京里也一樣,我那些同學,每每看到我袁師兄時也是這個德性……只是,」她小聲又道,「你不覺得這樣不太好嗎?女學原是用來做學問的地方,可她們這樣……」她胡亂比劃著兩手,「倒像是拿女學當塊跳板了。」

珊娘一陣苦笑。她不想來上學,就是因為她知道,她和林如稚不同,她並不是一個真心做學問的人,甚至之前的她其實也是拿這女學當跳板的。她默默一嘆,「都說『學成文武藝,賣與帝王家』,男子來書院上學,又有幾個不是帶著功利心的?女子又入不得朝,把『學成文武藝,嫁得好夫婿』當作目標,這原也正常。大家不過都是想替自己謀一個更好的前程罷了。」

珊娘這裡只是感慨世情,不想林如稚將那句話聽進了心裡。

學里中午是不包餐的,珊娘原就沒打算今天來上學,所以並沒有預備午飯。五老爺那裡早帶著五太太快活去了,這會兒哪還記得她,更不會記得叫家裡送午飯過來了。珊娘正想著找人給半山腰上她的哥哥帶個信,看看能不能從侯瑞那裡分到一點午餐,林如稚已經不由分說地拉著她就去找林老夫人了。

就跟所有學生都不樂意見校長一樣,珊娘也很不樂意跟林老夫人共進午餐,偏她力氣沒林如稚大,也沒有林如稚那般沒臉沒皮地會纏人,當眾拉扯了幾回后,她到底還是敗給了林如稚。

這是林如稚頭一天上學,中午用膳時,老夫人自然要問一問她和同學們相處的情況。那林如稚忽然就想起珊娘的話來,便把那些話跟老夫人學了一遍。

老夫人聽了,不由看著珊娘一陣沉吟。

雖說珊娘已經連著幾年都是女學的魁首了,但林老夫人對她的印象其實並不算好,總覺得這女孩只是看著待人親切,其實骨子裡甚是冷漠,且對利益得失算計得十分清楚。

如今大周所有的書院都實行著學長制,被選為學長的學生,需要幫助先生管理書院,還要幫助學生解決問題,因此,學長們總是要比普通學生付出更多的辛苦,卻並沒有多少實質的收益。在珊娘之前,往年男女學院的魁首們都會分兼著學長一職,只這十三娘拿了魁首后,卻是找著種種理由推脫,不願意就任這一職。說起來似乎是這十三娘為人謙遜,可老夫人眼利,哪能看不出來,侯十三隻是嫌這份工作吃力不討好罷了。

而一開始,林老夫人並不知道林如稚竟會跟珊娘交好上了,後來便是知道了,她也沒有打算阻止。做了一輩子的掌院,她深知,有些事需要孩子自己去摸索,便是林如稚識人不清,在這侯十三身上栽跟頭,對於單純的林如稚來說,未必不是一種學習。

但,這卻並不代表她會任由林如稚受著錯誤思想的感染。

沉吟了一會兒,老夫人才道:「抱著這種態度去學習,原就是不對的。若只是把學習作為晉身之階,學來的終究只是一些皮毛,卻是學不到精髓,更不可能學出樂趣。便如這盤菜,」她指指面前的一碟菜,「你若僅以它為目標,眼睛就只能看到這一盤菜,而再看不到其他的。你天天盯著這一盤菜吃,怕是再好吃的東西,終也有吃膩的一天,然後學習也就成了一件痛苦的事。而你若放開了眼界,便會看到,其實桌上還有其他更好吃的東西,你完全可以有更多的選擇。學習的目的,在於開拓自己視野,開拓心靈的邊域。如今大多數女子的悲哀,便在於她們只把夫婿和兒女當作自己的未來,整天只知道盯著夫婿兒女和后宅的那一畝三分地,卻是忘了本我的存在。一個人,一旦失去了自我,把自己全然寄托在別人身上,她便再不能算是一個獨立的人了。若是被她寄託之人不願意承載於她,那她還能剩下什麼?」

這些話,頓叫珊娘一陣毛骨悚然。老夫人所指的,可不就是她的前世?!而自重生后,她便如後世離婚的婦人般,對自己的過去充滿了懷疑和否定。便是對自己有了一些新的認識,未來在她眼裡仍是一片看不透的迷霧。她不願意重蹈覆轍,也不願意像五太太那樣,以逃避的方式度過自己的一生,可到底該何去何從,她卻又是一片茫然……

「那,我該怎麼做?」她幾乎是下意識地問道。

老夫人這番話,與其說是說給珊娘聽的,倒不如說是在教導林如稚。她再沒想到,珊娘會對她的話有所感觸。看著珊娘那帶著困惑和尋求答案的眼,忽然間,老夫人對她的印象就有了改觀。

「正所謂『心為形役』,心若是自由的,人便不會為形所役。一個人只有知道自己是誰,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才不會迷失自我,不會為別人強加在自己身上的種種束縛而困擾……」

許是覺得自己說得太過空乏,老夫人頓了頓,忽然笑道:「我猜你之前之所以不願意接受學長之職,是因為你覺得這項工作又辛苦又沒什麼得益之處。其實一件事的利益得失,並不只有一種演算法。且你若只是沖著某種目的去做某件事,便會錯失這件事中大多數的樂趣。眼下我正在籌備今年的春季募捐會,我希望你能來幫忙。你且試一回不抱任何目的地去參與一件事,且看看你最終能得到什麼樣的感悟。」

珊娘垂眸一陣沉思,然後抬起頭,看著林老夫人點頭道:「好,我試試。」

其實前世時珊娘也常參加募捐會的,但那時她的行事風格和她祖母侯孟氏如出一轍——叫她當眾捐個千八百的她絕不會皺一下眉頭,卻是從不肯把精力浪費在別人看不到的地方,比如,幕後的那些籌備工作。

不僅她如此,她所認識的大多數貴婦們都是這樣。她們行善,更多的是為了名聲,為了某種利益交換。像林老夫人這樣為了別人的利益去辛勞,且還是辛苦在大家看不到的地方,說實話,便是如今已經拋開那點功利心的珊娘,仍是看不明白,林老夫人這是所為何來。若不是林老夫人的那些話正好觸動了她,她才不願意給自己惹這樣的麻煩。

但珊娘有個好處,便是決定去做的事,她一定會儘力去做到最好,哪怕她不明白林老夫人這是圖個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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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妻不當家 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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