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珊娘好奇地左右一看,只見前後都有提著白色蓮花燈的人家,而這些人家每到一處,那些香客們都會禮讓先行,於是她拉了一下袁長卿的手。

袁長卿不待她問,便答道:「這是約定俗成的慣例,也不知道從哪一年開始的,只要是功德碑上有名字的人家,都可以提著蓮花燈來祭奠先人。蓮花燈所到之處,香客們也會主動避讓。」

他肆無忌憚地拉著她的手,她本來還有點不好意思,可轉眼她就看到似乎有不少小夫妻都利用夜色的掩護勾著手。想著京城風氣向來開放,她便釋然了。

袁長卿悄悄看她一眼,見她好奇地東張西望著,便放慢了腳步,拉著她隨著人流緩緩往山上過去。

打算上山聽新年祈願鐘的人很多,珊娘跟著袁長卿不過才轉過一個彎,再回頭看時,就已經看不到後頭的三和等人了。

珊娘想要停下來等他們,偏偏後面的人依序往上走著,擠得她也不得不跟著往前走。

袁長卿見狀便安慰道:「放心,有花叔、桂叔和炎風他們幾個照應著,你奶娘和你那幾個丫鬟不會走丟的。」

臨出門時,聽說要去寺里上香,三和與五福就爭了起來,都想要跟去,李嬤嬤則藉口說她們貪玩,也要求跟著,於是幾人就爭了起來。

袁長卿聽見後便拍板道:「一起去。」

李嬤嬤、三和、五福等人全都大喜,只有六安乖順地笑道:「總要留人看家的,我留下吧。」

喜得三和、五福把六安好一陣誇,五福甚至信誓旦旦地說要給六安帶好吃的回來。

走到下一個彎道時,珊娘不放心地又回頭看了一眼,果然看到隔著好遠,桂叔正扶著李嬤嬤。在他們後面又隔了一段距離,是炎風、涼風等幾個小廝簇擁著三和、五福,幾人正邊走邊說笑著。

袁長卿向四周看了一眼,見沒人注意他們,便惡作劇地伸手扯了一下珊娘的耳環,「別管他們了,我們先走,等到了寺里,他們自然知道該去哪裡找我們。」

他自以為動作做得隱秘,不想正好也有一家人提著白蓮燈上來了,那為首的老婦人一抬頭,就正好看到了。見袁長卿的手裡也提著白蓮燈,又見珊娘作新婦打扮,那個一身農婦裝扮的老婦人善意一笑,拿手朝著袁長卿點了兩下。

袁長卿頓時紅了臉,拉著珊娘快步往前走去,珊娘則半天都沒能回過神來。她如今早被袁長卿調教得習慣了他背著人時動手動腳,以至於他拉她耳環時,她一時沒能反應過來。等反應過來時,她也紅了臉,卻看著倉皇逃離那老婦人的袁長卿捂著嘴一陣偷笑。

袁長卿被她笑得耳根更紅了,用力攥了一下她的手。

她被捏得倒抽了一口氣,這才止住笑。

等進了寺內,袁長卿並沒有先去大殿進香,而是帶著珊娘繞過大雄寶殿又穿過幾道迴廊,去了後面的功德碑林。

那功德碑立在放生池的一側,珊娘看到那裡已經有許多人在敬香磕頭了,還有人在放生池裡放著白蓮燈。

袁長卿看了看在那邊放燈的人,見一時沒有空位,便拉著珊娘來到功德碑前,指著碑上他祖父、父親、伯父、叔父的名字,悄悄跟珊娘說著那場戰役。

兩人正竊竊私語著,忽然就聽到身後一個聲音笑道——

「喲,小夥子,又遇到你們了。」

珊娘和袁長卿回頭一看,原來是之前笑話過袁長卿的那個農婦。許是見袁長卿指點著那碑,老婦人笑道:「這是帶你媳婦兒來認先人的?」

袁長卿忙回身向著那老婦行了一禮,恭敬地道了聲,「是。」

老婦人笑道:「我是來看我兒子的,順便告訴他一聲,他就要當爺爺了。」說著,招手叫過旁邊的一對小夫妻,指著那個大肚子的孕婦笑道:「這是我孫媳婦兒,快五個月的身子了。」

她又抬頭看著那碑感慨道:「當年我兒子跟著老令公走的時候,柱子還不到三歲,如今竟也要當爹了,唉……」老婦嘆了口氣,似不想提及那些傷心事一般,又問道:「你是來看你家誰的?」

袁長卿沉默了一下才道:「父親和祖父。」頓了頓,又道:「伯父、叔叔們。」

見他家竟死了這麽多人,老婦人一時也沉默了,然後嘆了口氣,「看你這歲數,你家長輩怕也是在漠洛河一役沒的吧?唉,如今天下承平,我們大家都能活得好好的,也算他們沒有白死了。」說著,老婦人還是沒能忍住淚,抬著衣袖抹了一下眼。

袁長卿一向不擅長應對這種場面,此時不禁又變成那個沉默寡言的袁長卿了。

珊娘見狀便擠開他,上前扶著老婦的手臂安慰道:「婆婆說的是,先人們拋頭顱灑熱血,為的就是我們能活得更好。您兒子在天之靈看到您都要有重孫輩了,一定也會感到很欣慰的。」她話音一落,就聽得身後一個人贊道——

「說得好!」

珊娘回頭,只見身後竟不知何時圍了一群人。且不說四周那些衣著華麗的侍者們,只當中站著的那個老太太,一看便是富貴人家出身。

那貴婦年約七旬左右,卻依舊腰桿挺直,而旁邊扶著老婦手臂的,是個約四旬左右的婦人。這兩個婦人一看便知道是一家子,生得極是相像,都是長臉,長眉鳳目,只不過年輕些的那位個子略矮一些,眉眼看著也更加柔和一點,不像那七旬老婦,似天生帶著威儀一般。

珊娘扭過頭來時,那七旬貴婦也暗吃了一驚,不由上下打量她,見她身上披著件大紅織金緞的白狐斗篷,又因她正扶著那個農婦,便露出了裡面一身上下都是大紅色的艷麗衣著——這世間除了新娘子,再不可能有人這麽打扮了。因此那七旬貴婦一下子就知道了,眼前勸人的是個新婦。

在世人的印象里,便是新嫁娘是個天生活潑的性情,在新婚的頭一個月里,怎麽也要裝出個靦腆的模樣來。然而珊娘一副落落大方的模樣,還主動站出來去安慰一個老婦,令那貴婦不禁又往珊娘臉上仔細瞅了一眼。

這會兒珊娘頭上正盤著個挑心髻,發心裡壓著朵嵌寶貼翠的牡丹花,左右還各簪著一根雙喜金簪。她雖作著成年人的打扮,但那紮成一束攏上去的瀏海以及那仍帶著稚嫩的面容,則明顯地昭示著她如今不過才十五、六歲。

貴婦打量著珊娘的時候,珊娘也在看著她以及她的那些隨從,然後她就在貴婦身後的人群里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周崇。

周崇見她看過來,忙朝著她悄悄指了指那貴婦,又是一個殺雞抹脖子地亂比畫,於是珊娘便猜到了這貴婦的身分,後背的汗毛頓時豎起。

前世珊娘並沒有什麽機會跟後宮諸人打交道,一開始是因為袁長卿的官位不夠她入宮覲見貴人,等後來隨著他的地位一步步抬升,她的身體卻一步步地衰弱了,少有機會進宮,且太后的為人全天下都知道,是個剛硬嚴厲得連當今聖上都畏懼的性情,因此便是難得的幾回覲見,她也沒敢怎麽仔細打量太后。

可如今那位嚇人的老太后竟就站在她的面前,且還跟她搭話!她該怎麽回話?!

珊娘不禁回頭看向袁長卿。

袁長卿接到她的眼神,立時上前一步,一邊向太后拱手行禮,一邊抬眼瞅向太后,卻並沒有開口稱呼。

果然,太后對他一揮手,道了聲,「大郎免禮。」顯然是不想露身分。

袁長卿便又行了一禮,這才後退一步。

珊娘也匆匆忙忙地跟著他行了一禮,悄悄把自己遮在他的身後。

太后看了珊娘一眼,暫時沒搭理她,回頭跟那農婦搭起話來。

那老農婦顯然也是見過世面的,雖然不知道太后的身分,只當她是富貴人家的老太太,卻也沒表現得畏畏縮縮,竟就這麽和太后拉起了家常——也是,袁長卿和珊娘雖說沒刻意打扮,可那穿著一看便知道是富貴人家的子弟,而這老農婦卻還敢笑話袁長卿,可見是個風趣又有膽識的老人家。

太後跟老婦人說了幾句話後,回頭見袁長卿小倆口乖乖站在一旁沒敢動,便恩賜地一揮手,「且先去上香吧,回頭再過來說話。」

頓時,珊娘的後背又刷過一陣寒流。

袁長卿和珊娘退開後,周崇偷偷往太后那裡瞅了瞅,見她跟那個老婦聊得甚是投入,便躡著手腳轉身偷偷跑過去拍袁長卿的肩。他才剛帶著一臉歉意跟珊娘道了句「對不起」,忽然就聽到身後傳來太后的叫聲——

「小五人呢?怎麽又跑開了?!」

周崇一縮脖子,沖著袁長卿做了個鬼臉,忙不迭地轉身跑回去,直到離開了袁長卿和珊娘,他這才揚聲答道:「我在這兒呢。」

太后看看他,一邊仍和那個老農婦說著話,一邊又不著痕迹地掃了珊娘的背影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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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妻不當家 卷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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