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三章 一簾苦澀的夢

第四百五十三章 一簾苦澀的夢

區區馬匹,這群牲畜都很懂得這戰爭的殘酷,那麼人呢?更厭倦於此吧,何況經歷過許多生離死別的張騫呢?他不忍把目光多停留一秒在那張不忍卒睹的臉上,他怕了,他不敢再面對,張騫催動著坐騎朝前走去,就看見了李廣將軍的兒子、司馬李敢的身影。

從他身後披著征塵的戰袍,從那一張汗污而沉垢的臉,從濺在戰馬轡頭上的斑斑血跡上可以想象,得持續多長時間的戰爭才會讓一個人這樣,而剛剛結束的這場廝殺又會是何等慘烈。

張騫的心頭,很過意不去,驟然地蒙上了一種負罪感:下官……來遲了。

「老將軍呢?」

張騫翻身下馬,上前一步拉住李敢的手,極盡悲愴之色,顫顫巍巍的說道:「張騫來遲了。」

李敢的眼眶紅紅的,壓抑著複雜的心緒,哽咽的說道:「您快去看看吧,祖父他到長城腳下送灌強去了。」

「什麼?灌強怎麼了?」

「唉!」

李敢搖搖頭,長嘆一聲。

「如果時間可以倒流,又或者是如果不是灌強擋住了匈奴的流矢,現在躺在墳塋里的,可就不是他了。」

張騫明白了,一切都不能挽回了,他惟有在心裡自責自己的失職。

張騫現在想起這次率軍出征一路上的遭際,仍然是一簾苦澀的夢,在處理戰場上千變萬化的局勢上,他還是力有不逮。

且不說在追趕李廣隊伍的途中,就遇到許多麻煩,不斷遭到匈奴小股軍隊的騷擾,這一來二去的,也就大大地延長了進軍的行程,最慘的還不是在這兒,更要命的是那一場接連下了五天的大雨,大雨磅礴,將他的騎兵阻隔在長城以北的山中。

好不容易離開了,等到他的騎兵趕到時,就聽說了李廣軍被左屠耆王的軍隊圍攻,死傷甚重。

「此役之失,咎在下官。」

張騫面對蒼天,捶打著自己的胸膛,覺得有些愧對李廣。

「將軍還是去見見父親吧。」

對於張騫的失誤,至少現在,李敢作為一個小輩,無言評說,怨么?恨么?可該恨誰呢?

他深知張騫與父親之間的情誼,可說要完全放下,也是不可能的,這畢竟是三千子弟的生命啊!他們難道就該死嗎?憑什麼將軍犯的錯,要他們承擔?

兩人直接撥轉馬頭往回走了大約五里,遠遠地望見在山坡背風的地方聳起一片墳塋,墳塋旁邊,李廣的背影被清晨的陽光定格在蒼茫的藍天下。

那深黑色的盔甲,帶銀色的發須隨風漂擺,褐色的戰袍,包裹著一個蒼涼的、高大的、哀傷的身軀。

此情此狀,也許是太悲痛的緣故,他的背看上去有些佝僂,像要匍匐在黃土之上一樣。

他們慢慢地走向邊緣的墳塋——那是灌強長眠的地方,他安安靜靜的躺在那裡,一言不發,從騎郎到從事中郎,灌強從始至終一直跟著李廣,他的墓冢比普通士兵的高大了許多。

「賢侄!老夫送你來了。」

李廣哽咽的聲音中夾帶了濃濃的悲愴,要是讓灌夫知道了白髮人送黑髮人,又會是怎樣的悲傷。

李廣他帶著灌夫的囑託,最後竟然沒有盡到責任,一種羞愧感,充斥在心中。

「讓你躺在遠離家鄉的塞外,老夫……於心不忍啊!」

這聲音讓張騫的心都碎了,他滿面淚水,已經顧不得身份,俯身就跪倒在了李廣的面前:「老將軍,下官來遲了,下官……有罪啊!」

李廣隨即跪在張騫的身旁,大聲痛吼道:「啊……灌強,咱們等到啦,張將軍來送賢侄,你可以瞑目了。」

李廣的訴說,伴著五月的風在天地間飄蕩:「老夫也知道!你的家就在那長安,心也在長安,老夫本想帶你回去,可是老夫不能,不能啊,自古將軍殞身疆場,葬骨青山,這是本分。

老夫若是帶你一人回去,愧對全體將士,這些長眠在塞外的將士該如何想?它們也是一個個渴望葉落歸根的人啊!」

「只要有你在這裡撐著,兄弟們不會感到孤單,你知道么?」

「只要有你在這裡站著,匈奴人的噩夢就不絕,你就是一段長城啊!」

「你就安心地睡在這裡吧,你的莊園老夫會派人照管好的,你父親老夫也會經常去看望,先祖的墳塋老夫會經常去祭掃的。」

一番話后,李廣終於無法控制自己的情感,而放聲大哭道:「賢侄啊!是老夫害了你啊!如果老夫不帶你到右北平,你本可過安分日子的。

若老夫堅決不同意你這次隨軍出戰,也不會讓你命殞黃沙,賢侄呀,老夫……哎咳咳……」

「人已去矣,父親還要節哀。」

李敢面色灰白,在一旁勸慰。

哭聲直直地在長城上盪起陣陣迴音——山在哭泣,草原在哭泣……

而每一聲哭泣,每一聲痛苦,都是一把利刃,戳在張騫的心窩。

是的,如果不是自己行軍失期,東線之役絕不會打得如此慘烈!

李廣怨恨地看著張騫,見他痛哭流涕,斥責道:「事已至此,將軍哭有何用,哭有何益!將軍知道么?那是三千個少壯的命啊!就這樣……」

「老將軍放心,下官一定向陛下陳奏自己瀆職之罪,以下官之死撫慰關中子弟亡靈。」

「糊塗!」

李廣站了起來,拂了拂膝蓋上的塵土道,滿臉不爽道:「已經死了三千子弟,難道將軍還要做三千零一個么?」

「老將軍……下官……」

「回營說話。」

幾匹戰馬載起兩位將軍,也同時載著昨日的故事,載著兩顆蒼涼的心。

說起來也是李廣的過失,他性子太急,在久等張騫不至時,他只有率領部屬四千人馬先行越過了長城。

臨行前,劉徹親自交代,仗要放在塞外打,他沒有理由違背劉徹的旨意。

在大軍出塞四百里的時候,就突然遭到了左屠耆王的伏擊,那四萬匈奴軍將四千漢軍團團圍住。

那是怎樣的情景呢?

眼睛看到的都是匈奴人,滿山遍野都是黑壓壓、望不到邊的匈奴人,所有突圍的路都被堵死,以一擋十根本沒什麼可能性,匈奴人的目的很明確,就是要以強大的兵力迅速擊垮漢軍的鬥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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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漢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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