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4

嚴珏刷新了一下微博，同是熊貓粉的好友轉發了一張照片，女生與大熊貓隔著手心相對，剋制又溫暖。主角之一正是石州動物園的瑜書。

照片的轉發量已經破萬，底下的評論不只是貓粉，很多普通網友也加入進來。科普相關事件的評論被頂上來，越來越多人討論石州動物園話題。

她點開大熊貓中心的官博，之前幾天她發過去的私信都顯示已讀，但中心始終沒有正面回復。難道要像以前蔓延一，兩個月鬧大到媒體才能得到答覆嗎，她皺緊了眉。

剛點開微博，正好看到實時發布的一條新微博，是一條公告：關於部分網友持續關注與呼籲的石州動物園大熊貓雲湖，大熊貓瑜書飼養及圈舍問題。近日大熊貓中心將派遣專家及飼養員到實地評測整改。鑒於老年大熊貓雲湖精神狀態萎靡，專家評測后將儘早將她送回大熊貓中心養老安置，感謝網友們的關心與監督。

中心這次出通告的速度出乎意料的快。

雲湖終於能回家了。

雖然已經算是個很好的結果了，但是瑜書依然要待在石州動物園受苦。整改整改，關注動物園這麼久以來，嚴珏對這方面問題也了解不少。有心整改所花費的時間就不少，別的動物的安置，整個圈舍的重新規劃，計劃圖，重建，動工，資金從何而來，動物園真的捨得？若只是敷衍整改，結果就是一切不變，飼養員一走一切回到原點。

熊貓粉們還是不能放鬆，必須要繼續施加輿論壓力，不能讓事件這麼簡單就收尾。

再一個小時石州動物園就要關門了。

遊客基本上都已經離開，熊貓粉們看沒人打擾了也紛紛離去。

天氣越來越熱了，今天太陽暈暈乎乎曬了一天，瑜書感覺自己喘息比平日里更急促，有點兒難受。

他蜷縮在籠舍的一角，努力讓自己貼近水泥地面，散發厚重皮毛下沉沉熱量。

「瑜書，瑜書。」他聽到有人在叫他，聲音不大。

玉片，玉片！他似乎又能感受到玉片了。

瑜書打起精神來，翻個身靠著牆壁坐正。

蹲在玻璃隔欄外的是嚴辭，那對兄妹中的哥哥，他終於再次過來了。

看來，他猜想的不錯，嚴辭的確與他的機緣有關。

嚴辭有些擔憂地看著瑜書，剛走進來便看到瑜書暮氣重重趴在地上一動不動，他險些以為瑜書出了什麼事情，嚇得心都一縮。

「瑜書，給你看看你的照片。」嚴辭拿出自己的手機，翻到今天保存的一張圖片，貼在瑜書旁邊的玻璃上。

瑜書看了眼嚴辭，不知道他打的什麼主意。他側了側頭，還是往那個小小的屏幕上看去。是前兩天他與貓粉對掌的那一幕，有什麼稀奇嗎？瑜書轉回目光平靜看著嚴辭。

嚴辭看到瑜書真的看照片了內心一陣驚訝，以前雖然妹妹天天嚷著這隻熊貓成精了那隻熊貓成精了，但實際上大部分只是人自己的腦補。大多動物智商不低但需要訓練。瑜書真的能聽懂他說話？

嚴辭收回手機，試探著伸出手貼在玻璃上。

這是要？

瑜書縮了縮爪子，抖抖深粉色的肉墊，轉轉身子面向嚴辭，右掌貼向了玻璃。

頎長白皙的手指對上毛茸茸的熊掌。

玉片的禁制解除了，瑜書突然感覺到一直橫亘在中間的封印突然間消失了，為什麼？

瑜書扒拉了兩下手掌，在玻璃上移動，圓溜溜的眼睛跟著自己的熊掌移動，專註靈動。

嚴辭彎起嘴角微微笑了起來，他突然很想真真切切和瑜書接觸。

他深深看了瑜書一眼，小熊似乎找到感興趣的玩具了，扒拉著手掌，圓耳朵一時展開一時耷下，嘴角微微張開著，弧度像是在微笑。

「瑜書。」他又叫了一聲。

未成年的大熊貓立刻看向了他。

嚴辭揮了揮手：「瑜書，我們過幾天再見。」

第二次來看瑜書，他更堅定了自己的計劃。

動物園已經開始播放關門的喇叭，嚴辭挑好角度又給瑜書拍了幾張照片，這才離開了。

夜幕降臨。

瑜書迫不及待一顛一顛跑出窄小的內場。

「你呀你，晚上就要到外面去過夜。」阿姨站在內圈邊笑罵著：「白天就在這裡曬，曬得蔫蔫兒的，不懂得享受。」

「嗯。」瑜書竟然還叫了一聲，彷彿在反駁。

「好好好，不說你了。阿姨也要回家做飯了。」阿姨把門鎖都檢查了一遍：「明天再來看你啊乖乖，白天吃得少，晚上記得多喝點水。」

確定一切穩妥沒有問題了，阿姨拎好自己的包趕動物園員工班車去了。

終於安靜下來了。

瑜書注意著動物園的監視器，找了個監控看不到的角落把自己隱藏起來。

他趴在柔軟的草坡上，閉上了雙眼，用心感受掌心的玉片。

水，無窮無盡的清水彷彿要將他淹沒。

瑜書嚇了一跳，他一時沒有防備狠狠嗆了一口，部分清水流入咽喉。

半大的糯米糰子在草坡上滾動了兩下，打了好幾個嗝才平復下來。

太不謹慎了，瑜書責怪自己。從前邦國相交爾虞我詐，好幾年的殫精竭慮，到現世才多久竟變得像個毛頭小子，毫無把握就敢嘗試。

不過，自己神志似乎變得清醒多了。白日里曬得昏昏沉沉，濃密的絨毛，無力的身軀讓他覺得沉重不堪。現下他感覺身體輕鬆起來，精力充沛。莫不是，剛才不慎喝下的清水有什麼講究。

瑜書意識再次進入玉片，小心翼翼在邊沿試探。

土地，水源，自成一方小小天地。

瑜書莫名來到幾千年後已經足夠離奇，看到這一片空間他也不覺得驚慌。

看來剛才就是進入方位不對，直接到了中間大湖，嗆了一鼻子水。

只是單純的土地和水源嗎？不可能這麼普通簡單。

瑜書在外場四處看了看，找到顆被壓彎了的野草，蔫蔫兒的，像是染了色，一點也不青翠碧綠了。瑜書意識嘗試著引出點兒清水，滴在野草的根莖上。

似乎沒什麼變化，還是說，對野草沒有效果呢。觀察了半晌，瑜書打算放棄再找個別的試驗品。

他繞著已經被雲湖拆的差不多了的小樹轉了一圈，這個外場也就野草小樹小溪木架，沒什麼別的植物了。

還是另想辦法吧，瑜書有些失落地回到原地。

等等，這不是剛才那顆小草嗎。

瑜書趴近了觀察，他記得很清楚，之前的野草葉子水分都被擠幹了，深綠色的葉子蔫巴巴貼著莖稈，沒一點兒生氣。

但是如今，這顆小草挺得筆直，葉片舒展了開，青青翠翠的顏色，比起邊上別的草都粗壯了一圈，葉子上凝著水汽，生機磅礴。

竟有如此神力。在王國二十多年，雖然朝堂一直宣傳的是君權神授，但很多時候大家都是為了找個名目，行個方便。瑜書多年來對神明雖敬畏，但從來沒有遇到過神跡。

此一遭，得到如此神物，他只覺內心傷感，悲傷滿溢。

史書上記載，王上離世后王國種種變故戰亂，秩序毀壞。若此時還在幾千年的王朝，他便可以將此物獻給帝王。不管怎樣，總歸能延緩些壽命，讓王上能將自己內心博大計劃施展，不要留下那麼多遺憾。

飄忽不定，靈魂何安。

一直盤踞在瑜書內心深處的虛幻感又湧現出來。

在這個時代存在有何意義，相知相伴的帝王隔絕在時間與空間之外。

沁入骨髓深入血液的家國王朝，再也不會有了。

瑜書把頭深深埋進臂彎，只覺得自己像一縷孤魂，飄飄蕩蕩，沒有歸處。

「嘟嘟嘟！」車輛開過來的聲音。

瑜書驚醒，他有點兒驚嚇，三兩下沿著邊上的樹榦爬上最高處。

這麼晚了還有人過來？

一輛大卡車快速地駛了進來，「啪嗒」車門一開，石州動物園園長帶著兩個男人下車。

瑜書窩在最高處看得清楚。

「快點兒搬！快點兒搬！明天專家就到咯！」園長招呼著打開車廂門。

一捆一捆新鮮滴著水的竹子從車裡搬出來，放進兩隻大熊貓圈舍邊的倉庫里。

院長監督著他們搬完，把兩人打發走，開燈進了瑜書的內圈。

瑜書從樹上下來，伏在小門口觀察。

「哎，真是麻煩事，這麼多人喜歡多管閑事，吃飽了沒事幹。」園長邊抱怨著邊拿出洗刷的工具刷洗圈舍已經生鏽的采血案台。

看來他接到通知看了網上的帖子，做了功課，趕在中心專家過來之前想把表面工程做一做，賣個好。

園長看到了門口的瑜書，還招呼兩聲：「瑜書，你還沒睡覺哦。平時我對你最好咯，還喂蘋果給你吃，明天專家過來你可要好好表現哦。快去睡覺！明天漂漂亮亮給他們看！」

不知道的還以為一人一熊關係有多好呢。

瑜書無言，默默爬離開。

聽著園長洗洗刷刷的聲音，他只覺得，這噪音真是越來越傷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