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7.最初與當下

157.最初與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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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是艷陽天,幾乎從未見過雪景的烏魯克上空竟有一瞬被冰雪覆蓋。雖然,也就持續了極短的時間,下一秒,肉眼難以捕獲的冰晶瞬間融化,降落,宛如白日降臨的雨水。

其後,就只聽得到彷彿要將土地顛覆的轟隆巨響了。

作為「裁判」的恩奇都,目睹此情此景,應是心中受到的震撼最深的人。

他沒有在中途出言打斷,也沒有在動靜鬧得最是翻天覆地、整個空曠場地全都垮塌破裂之時嘗試阻止,因為,對戰的雙方——無論是吉爾伽美什還是埃迪,其實都沒有用上全力。

兩人都沒有穿上護甲,相當於沒有任何防禦的手段。起初還用得上武器,但到了後來,幾乎全是赤手空拳,憑藉肉體的力量蠻橫地相抗。

「這兩個人,真是太亂來了。」恩奇都的低語被猛烈的撞擊聲覆蓋,他的神色終於不能保持平靜。

如果要問,為什麼不穿上盔甲——不僅沒穿,還主動扯掉上衣的吉爾伽美什會揚手抹掉唇邊流下的血,不以為然地回答:

「那個傢伙不也沒有么?都擺出這麼囂張的姿態了,本王怎麼可能任由他逞這一口氣!」

不知不覺間,對埃迪的稱呼已經從「雜種」變成「那傢伙」了,還真是不得了的進步。

如果還要問,為什麼到最後要丟掉武器,變成單純的肉搏——埃迪會先咳出一口血,然後,同樣不以為意地回答:

「造成太大的破壞就不好了,周圍還有人在吧。戰鬥,難道拳腳相向就不算戰鬥了?更簡單,更直接,比起其他拐彎抹角的形式,我更喜歡這樣!」

再加上,還有一個原因。

雖然說出來,吉爾伽美什肯定會很不高興,並且很不願意相信——但埃迪發現了,恩奇都發現了,吉爾伽美什自己也意識到了。

雖然沒有致命傷,但雙方都是傷痕纍纍。吉爾伽美什渾身是汗,咬着牙半跪在地,用板斧支撐著身體,這才勉強不會倒下。

可埃迪這邊呢,他也很累,傷痛不見得比吉爾伽美什少。可是,他就是能夠站直身子。

「呼……呼……」

冰冷的汗水打濕了眼瞼,但吉爾伽美什還是高高地仰起頭,緊縮的瞳孔中,仍能映入對手的身影。

埃迪的銀髮勉強還能看見原本的顏色,但在戰鬥的過程中,早就變得格外凌亂。血與灰塵緊貼着他意外地——並不緊繃的面容,黃金瞳中的神采竟比此前的任何時刻都要亮。

「跟我想的一樣,你……很強,吉爾伽美什。」他喘了一口氣,眼眸微合,「聽人說,你是神和人的子嗣?這個世界也有神么,聽起來似乎很厲害啊。」

吉爾伽美什唾了一口血沫,終於也強撐著站了起來:「你是從哪個窮鄉僻野冒出來的鄉巴佬嗎。哼,神……人類只能仰望,但確實存在。」

「話說回來——本王要詢問你!你這傢伙,真的是純純粹粹的人類么?!」

吉爾伽美什就不是「純純粹粹」的人類。

他有三分之二是神,三分之一才是人。正因為神的血脈佔據主導,他才會如此強大,遠超人類的範疇,也因此能夠與神所製造的「兵器」恩奇都勢均力敵,也能戰勝眾多敵人、魔獸、怪物,所向披靡。

可埃迪卻毫不猶豫地說,沒錯,他就是人類。

「貨真價實的人類啊,我。」

「……什麼。」

吉爾伽美什被真正地震驚了,恩奇都也是。

之前提到過,吉爾伽美什想要與埃迪比試一場,便是因為埃迪搶走了他的獵物芬巴巴,他無法服氣。

可話雖這麼說,吉爾伽美什又早就意識到了某個關鍵。

芬巴巴的實力驚人,即使是他和恩奇都聯手,都沒有能夠制服它的十足把握。而突然出現在杉樹林中的男人,僅憑他一人就殺死了芬巴巴,最後,也不過是重傷而已。

而即使能夠意識到,王的高傲又讓他不能立即承認,一定要在切身比試一場之後,才能認同。

那麼,現在,其實已經算是「認同」了。況且,還有此時額外多問的問題的回答——如此強大的男人,只是一個人類。

「……」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傷痕纍纍的王忽然大笑,笑聲依舊響亮,但卻無比暢快。

「這場決鬥的結果,是你贏了。怎麼,恩奇都,有必要這麼驚訝么?那傢伙可是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啊。不過是區區技不如人而已,本王還不至於死不承認。」

「外鄉人。」吉爾伽美什依然神色倨傲,但,他平視着埃迪,嗓音卻是柔緩了下來,充滿了讚許:「本王收回對你的偏見。

埃迪果真沒有驚訝,只是勾出了一個看不怎麼出來的笑。

他不知道,微弱的笑意出現在他面上時,眼裏浮現出的既是昂揚的自信,又有對眼前的王發自內心的欣賞,讓這個人一下子鮮活了起來。

「那可真好,雖然我不知道你對我有什麼偏見,不過——嗯,就這樣吧。吉爾伽美什,我也開始喜歡你這樣傲慢的傢伙了。」

於是,被丟進髒兮兮的牢房的「仇」被忘到了天邊。埃迪走上前去,雖說因為有傷,步子不怎麼穩,但也還算順利地搭住了那位王的肩膀。吉爾伽美什側目看來,唇角微勾,也相當自然地抬起一隻手,搭住了埃迪的肩。

主要是埃迪支撐著高傲的烏魯克之王,不讓他一時失去力氣跌倒,吉爾伽美什自然知道他的用意,但是,意外地沒有斥責,默許了下來。

兩個才打了驚天動地一架的傷員,就用這樣的方式結束了爭鬥。

到此為止,恩奇都也來到了他們身邊。

從一開始的旁觀,到後面淡漠的情緒出現起伏,恩奇都顯然被這兩個其實同樣高傲的男人的舉動所觸動。

「曾經,我和你在一戰之後成為摯友,現在,我覺得你們也能這樣做。」

他先對吉爾伽美什說,語氣真誠。其後,又對埃迪說:「從此之後,我也將視你為摯友,你同樣有值得我尊重的資格。」

化敵為友……不對,吉爾伽美什和埃迪本身就不算是敵人。如今冰釋前嫌,彼此之間都十分欣賞,能成為朋友,無疑是一場關於王的佳話,能夠讓烏魯克百姓再次傳頌許久了。

然而,恩奇都剛一說完,就出乎意外地遭到了反駁。

還是兩個人一起反駁。

吉爾伽美什:「開什麼玩笑,本王的摯友永遠只有恩奇都你一人!」

埃迪:「不行!這就成朋友了,我怎麼辦,我還要繼續追求你呢!」

同時反對的兩個男人對望一眼。

埃迪:「……」

吉爾伽美什:「……」

埃迪(沉思過後,突然靈機一動):「想到了,那就這樣吧。」

「你把我當做排在恩奇都後面的第二好的朋友,我直接把你當做最好的摯友,然後,我再去追求恩奇都——就給一句話,行不行?」

吉爾伽美什:「……」

「本王,准許了!」

恩奇都:「……」

「你們不僅是在戰鬥中亂來,現在也還是……」

縱使是情感淡泊的恩奇都,遇到這種事情(主要是遇到了這麼固執,還讓他完全不知道怎麼辦的埃迪)也不禁嘆了口氣。

然而,也就是這個時候。

埃迪忽然說:「啊,你終於笑了。」

恩奇都:「?」

有……么?

他沒留意。

不過,埃迪這麼說,就像是真的看見恩奇都笑了一樣。

一邊摟着差點摔倒的吉爾伽美什,他用空着的另一隻手,取下了一直掛在脖子上的花環。

經過了如此激烈的戰鬥,花環居然完好無損,連一片花瓣都沒有掉落。只因為,埃迪用冰將花環整個凍住了。

寒冷的冰塊就在漫長的時間裏緊緊貼着他的胸口,早就將皮膚凍得麻木。

但是,這時候他終於取下了它,讓寒冰就在手中解凍。完好的、簇擁在一起的小小的花兒,比之前更為嬌艷。

「說好的花環。來,給你了。」

花環穿過了恩奇都的頭頂,掛在了他的脖頸間,緊簇著柔順的綠髮。

恩奇都一愣。

「真的沒什麼必要,但……謝謝你。」

他也真的笑了。

*****

吉爾伽美什:「……罷了。」

「看在這傢伙是本王從現在開始第二看中的朋友的份上——哼!」

他們是將恩奇都的屍體帶去冥界安葬。

其實,已經不能算是「屍體」了。

恩奇都是由泥土做成的人偶,他此番死去,也是回歸了泥土的本源,無法再拼湊起人的形狀。

可即使如此,對待這散亂的土壤,被留下的摯友們仍然如寶物般珍重。

冥界,顧名思義,是死者靈魂的歸宿,位於深層的大地之下,接受冥界女神埃列什基伽勒的統治。

埃迪的世界沒有「冥界」,類似的傳說更不曾有。

以活人的身份進入死物的領地,本應該是一個令人畏懼的禁忌,因為,活着的人若是得不到冥界女神的允許,便將永無回歸地面的機會。

冥界是陰冷的,人世間流傳的與冥界有關的傳說同樣流露出冰寒的氣息。

就比如埃列什基伽勒,人們都說她是一個陰晴不定的古怪女神。人類的靈魂被她關在骨籠中肆意玩弄,飽受比死亡還要難言的折磨,對於誤入冥界的生者,更是手段殘酷。

「真可怕啊。王,埃迪大人,請你們三思……」

就算被這麼苦苦勸說,烏魯克之王和他僅剩的摯友仍不為所動,執意前去。

在他們看來,冥界的「恐怖」並不是多麼重要的事情。

只因為恩奇都的「遺體」不能留在人界,無人能前往、居住在天上的眾神同樣不願涉及的冥界,才是最佳的安魂之處,他們才會到這裏來。

而且——

冥界女神並不是如傳聞那般冷酷無情。

跟接受人類的信仰和供奉的那些神相比,她可以算是「仁慈」的了。

從吉爾伽美什和埃迪進入冥界,一直到他們將恩奇都埋葬,都沒有遭到阻攔。

「……恩奇都。」

恩奇都位於冥界的墳墓無比簡陋,吉爾伽美什並沒有給此生獨一無二的摯友立碑。

他像是到了現在才總算明白了過來,對着已經聽不到聲音、給不出回應的恩奇都自語時,面上的神情尤為複雜。

「你這傢伙,說你狡猾還真的沒錯,直到最後都要故意捉弄本王一下。」

「不過,如果這就是你說的『競爭』……」

後面的話吉爾伽美什沒有說下去,複雜的目光落到佇立在身旁的另一個男人身上,眼中竟滑過了一絲比陰戾更深的陰影。

輪到埃迪了。

很奇怪,從進入冥界——或者更早,從他與吉爾伽美什將恩奇都的泥土收殮的那一刻起,男人就莫名地安靜。

他始終都沒有開口,面對恩奇都的墳墓,也只是抬手,再鬆開手指,將自己從城外摘來的一捧野花灑落在埋葬友人的土壤之上。

都是些小小的花,嬌小的花瓣擁擠地簇擁在一起,才讓艷麗的顏色更加顯眼。

它們從埃迪的指縫間滑落,零零散散地,如彩色的星光一般墜落,沒有濺起絲毫的聲音。

冥界的陰冷很大程度都體現在色調上,除了黑,就是彷彿沒有任何生命因素的暗沉。

冥界的土壤更不可能開出鮮花,所以,埃迪為恩奇都帶來的花,就成了點亮整個陰暗世界的光彩。

太亮了。

以至於,本來不打算到這裏來,更不打算現身的「幽靈」都沒能抵禦住誘惑,悄悄地躲在了一邊。

沒錯,雖然躲在一旁偷偷地看,但她還是沒有現身的打算。只想着這兩個閑的沒事的人類趕緊滾出冥界,讓她可以離得更近一些,去看看人間的花究竟是什麼模樣——

「躲著幹什麼,出來吧。」

「呃呃呃——咦咦咦?!」

被抓包了。

然後,在短暫的驚慌失措之後,巨大的幽靈從石柱背後飄了出來,又在更加短暫的猶豫過後,將自己變成人類比較能夠接受的人形,也就是美麗的金髮女神的形態。

冥界之主埃列什基伽勒竟然在人類面前現身了。

而且,在對上那兩個人類彷彿早就看穿一切的目光時,女神呆了一秒,才以最快的速度擺出身為女神的威嚴:「咳——我只是心血來潮,過來看你們的笑話的。」

「看完笑話再順帶告訴你們一聲,恩奇都的靈魂不願來見你們。哼,趕緊死心,然後滾出我的冥界吧!」

女神大概以為,她這麼一說,早以傲慢出了名的烏魯克之王就算不發怒,對她的態度也會很糟糕。

但事實卻是,吉爾伽美什似乎對恩奇都的靈魂不願過來早有預料。

他只是面色淡然地哼了一聲,之後才對埃列什基伽勒道:「跟你的妹妹完全是兩個極端啊。冥界之主,對於你,我就不吝嗇那一句感謝了。」

意外地心平氣和,意外地——感謝?

女神驚呆了。

然而,最震驚的事情還在後面。

跟吉爾伽美什同行,但埃列什基伽勒不認識、只是在看到他的第一眼感到極其強烈的突兀感的那個人類,也說話了。

「你喜歡花?」

「什、什麼——凡間的小玩意兒,身為冥府女神的我怎麼可能會喜歡!」

「明明很喜歡吧,看眼神就看得出來,不要裝了。」

「恩奇都也很喜歡花。他的眼神,和現在的你一模一樣。」埃迪的語氣也很平靜。

「我代替他,分一朵出來送給你。」

埃列什基伽勒怔住,原因是,給她極強突兀感的男人從泥土上撿起了一朵花,遞給了她。

那朵花還沒有沾上塵土,顯得生機勃勃。

女神從誕生起就在冥界,她不能離開,所以,這是她第一次接觸到從人類生活着的土壤里生長出的事物。

拿在手裏,彷彿驅散了冥界冰涼的空氣,讓她透過這點鮮艷的顏色,一下子看到了永遠也無法涉及的人間的春天。

「…………放肆的人類。」

女神咬牙,從男人這一個舉動上感到了冒犯,但同時,又難以忽略由心而生的一絲欣喜。

除了脫口的訓斥,她想着,理應還要懲罰一下這個不敬畏她的男人。於是,她抬眼,剛好與埃迪對上了視線。

埃列什基伽勒本以為,語氣平靜、連表情也很平靜的男人就像吉爾伽美什一樣,被恩奇都的死打擊,消磨去了一些狂傲的稜角。

但是,當她看到埃迪的眼睛時,才發現——

她錯了。

完完全全地想錯了。

這個男人……

這個人類……

他的心,根本就沒有平靜!

憤怒不會平息,只會一點一點,一點一點地疊加,直到,那狂躁之獸再也耐不下沉寂,隨着怒火一同咆哮著打破封印。

即使是神——即使是掌管死亡的女神埃列什基伽勒,也在最初的一瞬間被這樣的眼神嚇住,心頭蒙上一層陌生的恐懼。

「你想幹什麼。區區一個人類,你,難道——」

埃列什基伽勒像是想到了什麼相當可怕的可能,不由得臉色大變。

埃迪道:「我是要去做一件比較重要的事情。可能已經被你們猜到了,但我做出的決定,從來都不會更改過。」

「吾友。你是否要阻止我?」他問吉爾伽美什。

吉爾伽美什回答:「我只會說,不要想一個人出風頭,我與你同去。」

他的自稱悄無聲息地改變了,這便是心態真正地改變了的象徵。其中或許還有別的意思,但此時的埃迪並不知曉。

「你去什麼去,連累烏魯克一起玩完么。」埃迪勾出一個還算輕鬆的笑,「行啦,我走了!」

埃列什基伽勒被他們的對話弄懵了,見吉爾伽美什居然不想着阻止,差點以為這兩個人類的腦子都壞掉了。

埃迪真的走了。

「等等——烏魯克的王,你為什麼不攔住他,難道不知道,你的朋友要干出多麼大逆不道的事嗎!不單單是挑釁,他的眼神,多麼清楚地在說,他想要——」

弒,神。

「不可能,怎麼可能會有如此膽大包天的人類,那可是從神跡降臨以來,還沒有開啟先例的……」

「——閉嘴。」

「?!」

「本王很清楚,清楚得不能再清楚。」

正因為清楚。

他,才會站在這裏,彷彿被憑空潑了一身冷水,為恩奇都死去的一瞬間,壓在自己頭頂的「責任」而駐足。

若還是以前肆意妄為的烏魯克之王,如今早已和埃迪一同離開,不去管任何的後果,只要竭盡全力就行。

然而,就是這樣。

「我,吉爾伽美什,在此發出絕不更改的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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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英雄以貌娶人[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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