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失的兒子 引子

一絲燈光悄然滲過門縫，落到地板上。我聽見隔壁房間里有些許的動靜，於是開始熱切地企盼，這一次真的能見到母親或是父親。我悄悄地從床上爬起來，光着腳丫走到門邊，伸手夠到門把。刺眼的燈光霎時間傾瀉在我的房間里，一個女人的聲音在我面前響起：「寶貝，快回去睡吧。」那不是母親的聲音，而是這座房子裏的阿姨。我認識她，卻從來不知道她是誰。有時候，房子裏也會有其他小朋友。但是，天一黑，他們就離開了。我不知道他們晚上會去哪裏。白天的時候，我和他們一起玩兒，天一擦黑，他們就不見了蹤影，只留給我一份深深的，深深的孤獨。媽媽究竟在哪裏？她為什麼不回家？我經常含着眼淚睡去，中奢望着，等我一覺醒來的時候，會發現自己躺在母親的懷裏。然而，每一個清晨，等待我的依舊是一片孤寂。我惟有獨自起床，悶悶地走進廚房。一股頭髮被燒焦的味道刺激着我的鼻子，又是哪個阿姨在用一種加熱後有直發作用的髮膠水整理頭髮。廚房裏已經有了些人，只是，我並不認識他們。我在自己的那張小椅子上坐下來，無聊地靠在小小的餐桌上。早餐是塗了果醬的烤麵包片和一杯咖啡。我習慣用麵包蘸着咖啡吃下去。我問一位阿姨：「媽媽什麼時候來接我？」阿姨看着我，溫柔地笑了。「媽媽今天就會來的，寶貝。」阿姨的聲音是輕柔的。只是，天很快就又黑了下來，心底的那份恐懼隨着黑夜的降臨再次襲來。我不想一個人回到小小的房間。阿姨伸出一隻手。她的皮膚是黑色的。那是一隻印滿操勞的手，摸上去油膩膩的。我被阿姨領回房間，被阿姨安頓著上了床。我不要呆在這裏！我躺在床上，怔征地望着從門縫裏滲進來的那一絲燈光。「媽媽，你究竟在哪裏？」沒有人回答我。我感到害怕，怕自己會永遠在這座房子裏呆下去，怕媽媽再也不會露面，怕自己從此再也回不了家。我猛地從床上坐起來，身上已經被冷汗浸濕。床頭的鬧鐘指向凌晨五點四十五分。此時的我，已不再是當年那個只有四歲的小男孩，而是一個四十五歲的成年人，身旁躺着我的妻子。我又在做夢。剛才的場景已經不止一次地出現在我的睡夢中。只是，我從來沒有向妻子講過這個夢，也從來沒有向任何人講起過它。這個夢追隨了我四十年。有道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只是，這一場夢竟然真切得讓你能夠感受到心頭的那一滴血。曾經經歷過的生活，留在我記憶當中的那些磨難、貧困、罪惡、絕望，經年累月的掙扎，以及看似不可思議的榮譽和悲劇，凡此種種，無不像是一場夢，過眼雲煙般的夢。然而，惟有這一場夢，四十年來始終縈繞着我，不肯離去。我能清晰地看見那個被遺忘的小男孩，那個被遺忘的兒子在苦苦地等待他的母親。那一幕，深深地，深深地藏在我的心底。那是我心底的一個黑洞。我搞不懂，為何在今天這個特殊的日子裏，我依舊擺脫不掉這場夢。我搖搖頭，試圖讓自己變得清醒。我走下床，進了洗手間。沖個澡或許會讓我感覺好些。今天是2000年8月19日。再過幾個小時，我將與市長魯道夫?朱利安並肩站在紐約市政廳。朱利安市長將向全世界宣佈，任命我出任紐約市第四十任警察局局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