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門陳文彬

清門陳文彬

在光陰的禪意里,一切功過是非都如煙旖旎而落,如同一朵悄悄盛開在佛祖指間的花,散出它們本自具有的淡淡禪香之氣,但只是忽而一過,就棲息、滅度在了它們各自本該消失的時空位置,卻在不知不覺中渲染了世間法的褪色與斑駁……

在九五年春節前難得的寧靜里,張hong堡思索著幾年來的過往,紀一趕跑了,戴海樹走了,閻志仁撤了,最可惱的是陳文彬也溜了。這些自己當初選定的高層骨幹或多或少都有這樣那樣的問題甚至錯誤,肯定不是企業的問題,更不是我的問題!我怎麼會有錯呢?要說錯,就是我太心慈手軟、姑息遷就了。如果我早就動手,就不會造成那些損失。哎,我待他們不薄啊,他們為什麼都離我而去甚至背叛我呢?說到底,還是他們緣淺福薄,又經不起磨性。咳,離了孫二娘,我照樣蒸包子!

反過來想,我們的實業也確實遇到了問題,發展遇到了瓶頸,市場飽和,產品老化,擴張不力。現在看,擴張似乎並不能阻擋企業走下坡路的趨勢,反而可能加速。綜合看來,想掀起第二次學功和發展高潮很難做到。

把修鍊和養生做成企業,經營信仰,以道德盈利,張hong堡的實業發展不可謂不快,規模不可謂不大,起碼在氣功界可佔頭牌。但氣功,究竟算是哪個行當呢?他自己昵稱其為第三百六十一行。

zhong功雖然打著人體生命科學的旗號,但是細究起來,卻顯得不倫不類。既非哪一家哪一門的傳承,又非宗教信仰的分支,更被正統的佛家斥之為附佛外道。但是,因為出山的時空點,正是在中國文革之後精神最貧瘠的時代,藉助著這樣一個需要儘快走出沉重的時機,與中國傳統文化息息相關的氣功理所當然的成了撫慰和對治的良藥,而被大肆傳播開來。但是,氣功的身世和歷史是誰也無法遮掩和改變的——你再說它不是宗教,但是它的靜坐和冥想可以說和宗教同源!你再說它不是過去的會道門,或者叫民間宗教,但它就是有自己的門理門規和門派管理法。在中國,會道門歷來就是和政治糾纏不清的,無論是白蓮教,還是義和團,就是在國外,它們往往也是政變的始作俑者。

當一陣悲哀襲上心頭,張hong堡的心底湧出一縷縷的無奈和落寞,他壓抑著它們,從不敢放任,他怕它們像從漂流瓶里飄出的妖魔一樣,變得越來越強大。張hong堡雖然相信自己的定力,他要境隨心轉,但失落還是瀰漫在胸,久久不能自已。

「這個月各個區的財務報表又顯示出生源的減少,連續四、五個月的時間了,咋辦?咱們乾的可是企業!企業就得要生存,要利潤。利潤是咋來的?加緊開闢生源啊。」

「學員的減少也是多方面的,同行的競爭,政策的限制,輿論的質疑,這些都加劇了氣功市場的萎縮。」

「是啊,咱們剛把我們的省級管理模式複製到了地、縣,建立起分支機構,試圖打開更大的市場。可是,由於各地政策不一,這種擴張卻引起了各級部門的檢查,尤其是各級機構和拜師的合法性頻頻受到質疑。但是我們的攤子已經鋪到這麼大了,只能走下去了。」

各地呈現出的市場萎靡,讓張hong堡很是頭疼!他並不認為是由於zhong功自身出現的問題。一直以為掌握了宇宙規律的張hong堡,這個時候卻沒有掌握企業的發展規律——九四年初的幾十個直屬機構到了年底就擴張到二千多個!這已毫無規律可遵循!而且帶來了多個不良的後效應——實業快速膨脹所引發的教學質量下降,急速湧進的員工能力和素質較差,書刊、磁帶、養生產品質量低劣……但是,他將市場萎靡的原因都算到了陳文彬頭上。

「是陳文彬私自購買北京長辛店基地,暴露了咱們zhong功的實力!所以政府才會檢查。這是顯而易見的。」

「陳文彬是因為心懷不滿走的,他有沒有可能向有關部門透露我們的秘密?尤其是財務情況?有關部門掌握了我們利潤情況,而我們納稅很少。」閻慶新也順著張hong堡的這條思路捋下來。

「要是這樣,這個陳文彬就太小人、太可惡了!」張hong堡惱怒地說。

「他這是欺師滅祖!另外,他臨走還捲走了一些錢。看來,我們不能對他太客氣了,得警告警告他!」閻慶新也是狠狠地說:

「你不是說過嗎?欺師滅祖,就是追到天涯海角都要滅掉!」

……

時隔不久,也就在九五年春節前,北方各省的zhong功機構內瘋傳陳文彬在北京被幾個人圍住,用鐵鏈子打斷了腿。有人高興,有人同情。傳說,這一切都是閻慶新安排高級保衛乾的。習慣於單向思維的弟子們不願意相信慈悲的師父也有很嚴厲的一面。當然,也有人想,即使是閻慶新讓人乾的,難道張hong堡不知道嗎?……

四月份,天氣日漸變得暖和起來。張hong堡的心情卻一直很壓抑。

上個月,中國科學院一百多名院士聯名簽發希望通過普及科學知識來反對偽科學的「科普倡議書」,科學界都起來了,這對氣功來說可是一個不好的信號。這一天,閻慶新手裡拿著一沓傳真件興沖沖地闖進他的辦公室,氣兒都沒有輕鬆喘一口,直接說:

「好消息!好消息!」

「啥好消息,至於這樣?」

張hong堡很少見到沉穩的老閻手舞足蹈喜形於色的樣子。

「我們申請的『麒麟集團』,在天津批下來了!」

「真的?我看看!這麼快,不是說要等到下個月嗎?」張hong堡接過閻慶新遞過來的那些文件,驚喜地攤開翻看著,說:

「我還擔心受啥影響呢,看來支持的還是支持!」

「你以為我的公關是白做的啊?公關就是攻關!上一次去301醫院探望的張老還真給使勁!這些老頭兒們的威力可真是不能忽視。看看,是經過國家體制改革委員會批准的,正式登記註冊。」

「嗯,不錯不錯,這事兒辦得漂亮。這是給那些『反偽鬥士們』強有力的回擊!打一打他們的囂張氣焰!」

截止到一九九五年四月,zhong功在全國各省都建立了泰威克有限公司,法人代表都是楊錦芳。其實她只是個挂名的,她一直是西安麒麟大廈三醫室的一名特醫師。之所以選擇她,是覺得她忠誠、放心。在此之前,張hong堡專門將楊錦芳召到藍田,對她勉勵有加,楊錦芳覺得自己僅僅是一個特醫,能擔此大任,很榮耀,她感謝張hong堡的信任。

至此,zhong功實業的養生教學,產品銷售,基地服務三個大系統全部置於麒麟集團之下,共有三千多個機構,三十個大中小型養生基地,員工上萬。

麒麟集團成立后,張hong堡也就成了董事長。雖然他早已移居海外,但為了保密和穩定隊伍起見,對外宣稱常住在陝西省西安市藍田縣的「中華傳統文化進修大學第三培訓部」(簡稱「中大三部」),他的辦公室里有幾十部電話,一省一台,都是專線,儼然國家領導一般。

帶著大使命前來的人,會主宰整個時代的潮流,主流也會因為他而形成!他是超越世人高人一等的,他是無往而不勝的,他是勇往而直前的。歷史因他而書寫!他是執掌天盤運轉的!他是三界的聖人!他是人間廣種福田的徹悟者,是種植信仰的人!

張hong堡越來越確信自己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可他顯然漠視了這樣一個事實:中國人從來都是將信仰和利益捆綁在一起的,對大部分中國人而言,信仰不是必需品,只有最底層的人、最落魄失意的人才會想起神仙鬼怪,才會向他們靠攏,乞求得到他們的庇護!但是,這離信仰還有十萬八千里!信仰這個東西,還不如利益更具色彩,更加誘人!回顧歷史,中國曆來不會對所謂精神信仰放任自流,荒蕪了會天下大亂,堅定了就會走向極端,形成太平天國、義和團式的狂熱,造成社會動蕩。

五月份,剛剛成立的麒麟集團董事會發布了對原北京國際氣功有限公司總經理陳文彬和原重慶國際生命科技實業總公司總經理馬福德的清門令。

兩個清門令,看似讓閻慶新遂了心,張hong堡也解了恨,但無論如何,陳文彬出走和馬福德潛逃還是給張hong堡很大的打擊。

「師父不是明察秋毫嗎?怎麼不早發現他們(陳、馬)的問題?」

「是啊,師父的五眼六神通哪裡去了嘛?怎麼到關鍵的時候用不上了呢?」

「對啊,馬福德捲走了幾百萬,為什麼不去報案呢?」

「你傻啊?能去報案嗎?這是咱門內的事,自己處理就行。」

「得了吧,我看是不敢報案,那樣,就讓人知道了門內的收入了,這麼大的數額!從來都沒對社會公開過。」

「哼,看你們說的,哪個企業原始積累階段沒有貓膩?現今中國哪個民營企業不是兩本賬?再說,我們乾的這麼大,還讓人天天盯著,能公開、能報案嗎?」

……

這些話傳到閻慶新的耳朵里,她心裡很不是滋味。

一直在國外,離開了他的機構和弟子,就像魚兒離開了水,張hong堡心情很不好,經常發脾氣,在三月的一次會議上,因為彙報的創收數字不準確,張hong堡不顧眾多下屬在跟前,一腳將西安指導區主任奉麟踹倒在地。閻慶新就像是一個過濾器,盡量地把這些不必要的東西過濾下,以避免張hong堡心裡的更大的負面情緒,她小心翼翼地替他分擔著。

對命運篤信不疑的張hong堡,雖自持已經掌握了宇宙真理,但還是想從自身的改變來改改運勢,於是自一九九五年五月起,張hong堡對內的文件簽名都改成了張洪寶。他年命屬水,身弱,運勢不暢,故需補水,改宏為洪。另外,他覺得僅僅建立這些堡壘——機構和基地,還不足以抵禦風浪,還是要借場能;借誰的場能?只能借「大寶」——上天神佛、天下王者的場能。

其實,張hong堡心裡很明白zhong功機構的員工大都是老弱病殘,少有成器的弟子,儘管是這樣,他還是相信zhong功的場能,能夠讓自己和這個事業渡過難關。

張hong堡耐心細緻,手把手地教大家對付各部門檢查的技巧和方法,以至於都弄了一個標準、統一的答案。但是,因為機構的龐大,人員的複雜,加上素質的參差不齊,差異太大,以至於面對調查詢問時,回答者距離曾經下發的標準答案還是差之千里,說什麼的都有。這讓深諳政治規則的閻慶新很擔心,她相信張hong堡,但她信不過這些大多來自社會底層的歪嘴和尚。

七月的天氣,悶得讓人透不過氣兒來。而且那種悶,似乎是凝固了一樣,沒有半絲風。張hong堡的心,也悶得好像到了谷底!

「那個何祚庥在《北京日報》又『反偽』了!看看,《該揭露偽氣功和『特異功能』了》。」張hong堡說:

「真可笑!一個二流核物理學家,又號稱馬列專家,時不時地『反偽』,這是要改行啊?」他嘲諷著。

「再改也就是一桿槍。」閻慶新下了斷言。

「還有更厲害的『槍』呢,司馬南的《神功內幕》,一舉將zhong功上升到政治層面。聽說他背後有國家科委的支持。」

「想當年,還不是我們zhong功派人給一些高幹治病保健,老頭子們也說了zhong功的好話。這怎麼也不管用了呢?」張hong堡一聽很來氣。

「沒辦法,風向變了。」

「他們懂啥?幾個不學無術的跳樑小丑而已!」但是他依然沒有抑制住從心裡流露出對他們的鄙夷:

「搭理他們幹啥!『八年草創』的會議準備得咋樣了?」

「準備得差不多了。省以上幹部三十多人,從昆明到瑞麗,進入緬甸,一路旅遊,已經到達仰光。」

「好!記住,在開會之前,我要親自分別接見他們,現在市場這麼萎靡,這些骨幹不能再失去信心了!」

……

來開會的這些幹部分批到達了仰光。當大家聽說董事長要親自接見他們,都很激動和忐忑。因為有的是第一次見張hong堡,有的也很長時間沒有見到了。在等待接見的空擋,有三兩個人小聲議論:

「一會兒見了師父如何行禮呢?」

「合十禮肯定不合適!」

「對師父要像對神佛一樣,行五體投地大禮。」

「怎麼行啊?」

「我給你做做看。」

……

這次見張hong堡和以前不同的是,不是被單獨接見了,而是和閻慶新一起接見。張hong堡身著白襯衣,臉上帶著微微的笑,閻慶新也終於摘下了戴了幾年的大墨鏡,似顯年輕。張hong堡問話,閻慶新在旁記錄,偶爾插話。在幹部弟子們行大禮的時候,張hong堡站起,單掌受禮,而旁邊的閻慶新既不受禮亦不起座。大家可以明顯看出張hong堡和閻慶新二人不一般的師徒關係。

在二樓的會議室,大會召開了。張hong堡身著白西服走入會場,他做了《辭送草創,迎接調整,全面完成創業》的講話。

通過講話,張hong堡向與會者傳遞著他對有關部門對氣功加強管理的氣憤,無形中他把企業發展處於低迷狀態的原因全部推到了社會大環境上,這樣大家就只能指望他了,這更加強了大家對他的信心。其實,他們哪裡知道,張hong堡自九四年六月起就一直在海外,他們只是臆想著他仍然在國內指揮著他們。

從與這些幹部的交談中,張hong堡更加意識到企業本身出了問題!學過經濟管理的他知道企業在創業期依靠領導人個人能力和魅力還是可以推進的,而進入成長期,規模增大,產品更新,部門增加,人才是決定企業發展的根本。而現在麒麟集團的這些中高層幹部老的老,小的小,最高學歷才是大本,沒有一個經濟專家。指望這樣的幹部群體做大做強是不可能的,能維持企業運營就不錯了。但是如果到社會上招些博士、碩士或專家,一個是花費高,一個是是否忠誠,光有能力,最後像陳文彬一樣和自己分庭抗禮,那是自己不能容忍的!

多年的管理實踐已經讓張hong堡形成了他獨特的用人哲學,一定要用自己人!這個自己人的標準就是要拜師入門,拜了師才可能忠誠可靠,拜了師才能在我之下,為我所用。他將拜師作為一個試金石,作為一個道德標準,並且將道德凌駕於制度之上。從骨子裡,他不相信有人能超過他,從用人上,他也不允許有人比他強。這樣的思想和實踐大大限制了麒麟集團對於高級人才的引進,其發展不暢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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