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二)

第八章(二)

於是,我非常悲哀地宣布,說自己準備把所有的家產都留給她,留給她和那個該死的乾兒子一起享受,既然她是真的喜歡那個小白臉,我索性成全他們。我說的這絕對是真話,既然我在內心深處是那麼愛阿妍,我願意讓她心滿意足,願意讓她和余宇強一起,去享受那種她喜歡的快樂日子。我告訴阿妍,說自己已經看破了紅塵,說自己準備去做和尚,準備到峨眉山去出家。

「你要是能出家,太陽就從西邊出來了,」阿妍冷冷地看著我,根本不相信我說的是真話,「還是我去出家差不多,說不定明天我就真出家了。」

「那好,我們一起去出家,我做和尚,你做尼姑。」

「憑什麼讓我去做尼姑,你倒好,玩了那麼多女人,快活夠了,突然看破紅塵,憑什麼我也要跟你一樣。」

我說自己突然覺得活著很沒有意思。

阿妍說:「活著沒意思那是你,我可是活得好好的。」

我說你知道現在我最傷心的是什麼。

阿妍說:「你是覺得沒面子。」

「面子可能已經不重要了。」

「一個男人的面子怎麼會不重要呢?」

我十分痛苦地說:「面子真的已經不重要了。」

「不重要?什麼才重要?」

「重要的是,是你真得要離開我,是突然發現你真的不喜歡我了。」

「你才發現。」

「我為這事感到心口疼,阿妍,我沒想到你會這樣!」

「你那心口早就麻木了,不會疼的。」

我說阿妍,我是真的沒想到你會這樣。我告訴她,自己從來就沒有想到過要與她離婚。如果她真要離婚,我是不會跪下來求她的,老四不會跪下來求任何人。我說,老四可不是那種沒骨氣的男人,不會死皮賴臉地硬求你,但是我只是想弄明白,為什麼會這樣呢,為什麼,為什麼非要這樣,你根本不是那種女人。

阿妍說:「我不是哪種女人?」

我說反正不是我心目中那種女人,至於她是什麼樣的女人,她應該知道,而我所說的那種女人,她當然也知道。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哪種女人,我就是我。」阿妍看著我,平靜地說著,「老四,不要把我想得太好,也不要把我想得太壞。你難道就沒想過這些年你是怎麼傷害我的,你現在心頭覺得有刀子在割,你為什麼不想想我心頭的滋味。這些年,你想到過我的感受嗎?」

我坦白地說:「沒有。」

「你當然不會有,我知道你現在心裡難受了,我有這個體會,現在你總算也有體會了吧。」

剛發現阿妍存心要離開我的時候,我完全被她的這種想法震驚了。這些年來,我只想到自己有一天可能會離開她。阿妍顯然也是這麼認為的。我曾經無數遍地告誡自己,無論發生了什麼樣的事情,都不應該拋棄阿妍。我們是結髮夫妻,經歷過種種磨難才有了今天,有這樣的美滿結局很不容易,老四不能做忘恩負義的陳世美。在過去,阿妍曾不止一次地對我說過,她說老四,我們還是早點分手吧,你可以再找個女人,趕快生個孩子,還來得及。每當她說這種話的時候,都能感受到她心靈深處極大的痛楚,我自己的心裡也隨著咯登了一下。我反覆地告訴她說,一遍遍安慰她,我說你就死了這條心吧,我告訴你,就算是天真塌下來,也只要三個字,不離婚。

我說:「我們將白頭到老,我們永遠不會分開,到死才算完。」

我從來沒有想到過她最後竟然會這樣對待我。

我是真的沒想到。一開始,我以為她只是恨我,是為了報復我,夫妻之間有這樣那樣的相互背叛並不罕見。在很多事情上,女人和男人的反應是一樣的。我感到一種莫大的悲哀,因為我突然明白阿妍已經不再愛自己的丈夫,她現在對老四已經無所謂了。這要比讓男人戴綠帽子更讓人震驚,這要比**的背叛更讓人難受。我更願意被阿妍愛,更願意被阿妍恨,就是不想讓她覺得丈夫對她來說已無所謂。

我真的是很在乎她是否在乎我。

現在,為了能和過去一樣,要我做出什麼樣的讓步都可以。

我對阿妍說,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我們都犯了錯誤,都傷害了對方。我說我願意主動向她認錯,請求她的原諒。現在,如果她也能向我認錯,請求我的原諒,只要大家都肯認錯,都認個錯,我們的事情就會好辦一些。但是,但是阿妍還是一根筋,堅決不承認自己有錯。事情都到了這一步,她就是死活不認錯。我一直覺得阿妍會覺得對不起我,會內疚,事實卻是她根本就不內疚。

天底下就會有這樣的咄咄怪事,一個女人讓自己的丈夫蒙羞了,一個已經接近五十歲的老女人,和一個歲數可以做兒子的男人搞到了一起,讓她的丈夫成了眾人眼中的笑柄,卻堅決不承認自己有錯。

「這真是出了鬼,你這麼凶是什麼意思呢?」

我實在是有些咽不下這口氣,熱血都快從血管里噴出來。我老四都服軟了,我老四都他媽認栽了,自己的老婆讓人日了,我打碎了牙齒往肚子里咽,她竟然還覺得自己理直氣壯。

阿妍說,關鍵並不在於認不認錯,嘴上認錯一點用也沒有。阿妍說,我不會認什麼錯,你也用不到來什麼假惺惺的認錯,我們何苦要玩這種唬弄人的遊戲。阿妍根本就不願意跟我討論錯不錯的問題,我們根本就談不到一起去。很顯然,我們都深陷在痛苦的泥潭裡不能自拔。阿妍明白無誤地告訴我,過去她也曾想到過要和我分手,那時候是因為愛,是因為愛受到了傷害,現在要跟我離婚,是因為不愛,是因為感到了麻木,原因完全不一樣,結果也就不一樣。

阿妍很認真地說,老四,問題其實就是這麼簡單,現在我已經無所謂了,過去我是太在乎你,過去我心裡只有你,現在一切都已經變了,都改變了,現在我根本就不在乎你。阿妍說,老四你知道,我現在已經不在乎你了。她突然變得非常傷感,眼神里是一種茫然。她說我們曾經是那麼相愛,那麼心心相印。兩個相愛的人之間本來就不存在誰原諒誰,要是我們已經不愛對方,要是心已經死了,一切就都完了,一切就都結束了。

我氣鼓鼓地說:「問題是我他媽還愛你。」

也不知怎麼搞的,說完這話,我突然對她充滿了柔情蜜意。我說的是完完全全的絕對真話,除了阿妍,沒有一個女人會給你帶來這種實實在在的感覺。我發現自己無論怎麼變化,只有一點是不會改變,這就是我自始至終,都深深地愛著這個女人。只有這個阿妍,我是真的刻骨銘心地愛她。對她的愛,和對別的女人的喜歡截然不同。愛和喜歡是兩回事。說老實話,我不可能真正地原諒她的行為,這種事沒有辦法原諒,但是即使是不原諒,即使是有嫉妒這根很大的魚刺橫在我的喉嚨口,我也仍然像過那樣一往情深地愛著阿妍。海枯石爛,我對阿妍的這種感情不會改變。愛就是無怨無悔,愛就是沒道理可講,愛就是好壞你都還是愛她。

阿妍絲毫不為我所動,對於紅杏出牆,對於自己的錯誤行為,她始終堅持拒絕向我道歉。在男女關係這個問題上,阿妍與我的觀點完全一致,有些話好像就是我說的一樣,她說這些事一旦發生了,已經不存在原諒不原諒的問題。有種事實際上是沒辦法請求原諒的,做了也就做了,就好像開弓射箭,一旦射出去就不可能再回頭。所謂請求原諒肯定是騙人的鬼話,阿妍說我不能騙你,我也不會騙你。我不會請求你原諒,你也不會真的原諒。

阿妍說:「我們幹嗎要自己騙自己呢?」

阿妍說得是對的,請求原諒這個詞從來都有蒙人的嫌疑,事實上,它不僅騙不了別人,甚至都騙不了自己。我無數遍地對自己說,老四已經原諒阿妍了,其實我能做到的,最多只是盡量不去想它。我想欺騙自己,可是老四並不會那麼輕易就上當。

余宇強在事情敗露以後,立刻逃之夭夭。他棄家而去,消逝得無影無蹤,跑到一個誰也找不到的地方。偶爾他還會打個電話給小魚,問一問家中的情況,關心一下兒子小鵬,然後就再次銷聲匿跡,消失在茫茫的人海之中。阿妍和小魚都把余宇強的這次失蹤,歸罪於是因為害怕我老四。畢竟我是有些惡名聲在外面的,她們都相信他是因為害怕我找他算賬,才躲在外面不敢回來。

說老實話,我並不想把余宇強怎麼樣,也不可能把他怎麼樣。不過,在最初的一個月里,雖然曾一再答應阿妍不會找他的麻煩,但是我還是憤憤不平地去找了余宇強無數次。無數次的無功而返,漸漸地我對是否還要跟他算賬,已經沒有了什麼感覺。我們之間本來就是筆糊塗賬,要算也算不清楚。我讓小魚帶信給余宇強,說他老是躲著不見是沒有用的。醜媳婦總是要見公婆,既然有阿妍保護他,既然事情已經這樣了,事情已經出了,我還能怎麼樣,他用不到老是這麼躲著我,老這麼躲著並不是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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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兆言新作:《我們的心多麼頑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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