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侍疾

3.侍疾

跟着王公公一路穿過夕月湖的廊橋,走過兩三處宮殿,終於抵達乾元宮正殿。

一進寢宮的大門,一股濃重的中藥味兒撲鼻而來。似乎比上次來到還要刺鼻呢,連床邊插著取味兒的時令花卉都無精打採的。

重重幔帳掩映着內室,無數宮人醫官行走其中,卻小心的不發出一絲聲響,唯恐驚擾了養病的至尊天子。遠遠看去,如無數鬼影在滿目琳琅中晃動搖曳。

秦諾兩人跟着侍從的步伐,進了內殿。

大周如今的天子景耀帝正斜倚在床頭,他年約四旬,也曾經是個風流倜儻,詩書風雅的美男子,可惜過早地損耗了精力,這些年一直纏綿病榻,枯瘦的臉頰顯得格外蒼老。自從上個月病倒,延綿至今,更加憔悴不堪。

一個清雋的年輕人正跪在床前,端著葯碗低聲勸道:「父皇,再喝一口吧。」

正是秦諾他們的四皇兄,大周如今的太子秦聰,他是景耀帝的正宮皇后所出,景耀帝雖然為人風流多情,但極重嫡庶之別,對這個太子頗為看重,時常詢問課業,太子也不負眾望,在群臣之中很受好評。

景耀帝看了太子一眼,溫聲道:「聰兒你忙碌了一天,也該去歇息了。先讓你弟弟們勞累吧。」

秦澤極有眼色地上前,從太子秦聰手中接過葯碗,「四哥,讓我來吧。」

後面秦諾眼見沒東西可捧了,目光一轉,落到桌上裝蜜餞的銀碟子上。連忙將那一碟子蜜果拿過來,跟着湊上去。

在心愛的兒子勸誡下,景耀帝總算賞臉,湊到玉盞前略抿了一口。

之後有氣無力地抬了抬手,秦澤立刻捧著湯藥退後。秦諾也跟着後退到一邊。

低沉沙啞的聲音響起:「聰兒你下去歇息吧,我這裏沒什麼事情了。」

太子秦聰又溫順地安慰了父皇一番,這才滿面依戀地起身,轉頭又向兩個弟弟反覆叮囑好好服侍云云。

秦諾兩人滿面恭謹地應承著。好一派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景象。

恭送走了太子哥哥,秦諾鬆了一口氣,回到床前開始一整夜的工作。

服侍景耀帝,肯定是長年累月跟在身邊的宮人更加體貼細緻。所以侍疾這活兒,無非就是催促一下御醫熬藥,試試宮女端來的葯湯是否燙口等無比瑣碎又毫無意義的工作。唯一不可替代的,可能就是陪着病人說說話這回事兒了。

而這項工作主要落在秦澤身上,畢竟秦諾他是宮中人盡皆知的木訥寡言。每到這個時候,秦諾就感覺,跟這小子搭檔還是不錯的。

景耀帝雖然精神不佳,但還是強行打起精神,問起秦澤目前的課業,

秦澤一一回答了,還說起學堂里伴讀之間的趣事,引人發笑。

景耀帝臉上露出難得的笑容:「林嘉是少年才子,由他為你的策論老師,我是放心的。」

秦諾在後面百無聊賴地聽着,要不是跟秦澤搭檔,他以前都不知道景耀帝是這麼關心兒子學習的好父親呢。

又說了片刻,景耀帝支撐不住,終於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秦諾兩人退到一邊,眼觀鼻鼻觀心地站着。秦諾抽空觀察著景耀帝的臉色,他上輩子雖然不是學醫的,但有個當老中醫的外公,耳濡目染之下,也知曉不少望聞問切的竅訣。

景耀帝這個情形,臉色一天比一天敗壞,明顯是底子已經掏空了。靠人蔘鹿茸等大補之物維持着生機,也不知道能撐多久。

等到他老人家一命嗚呼,自己以後就要看那位太子兄長的臉色過日子了。只是現在自己還沒有封號呢。大周的皇子,都是大婚之後才封王,並賜予府邸的。

自家這位四哥,向來是以仁慈和善而著稱,給自己這個老實弟弟的待遇應該不會太差吧。就算不是親王,好歹也能有個郡王的封號。到時候就可以出去開府居住了。

能夠有屬於自己的一片小天地,想想還有點兒小期待呢。

繼承了這個身體,也基本上繼承了原主的感情,秦諾真沒感覺對這個父皇有一絲一毫的孺慕之心啊。也許,對一個十幾年裏對你不聞不問的父親,任何人都很難生出感恩之心來吧。

眼看着皇帝躺在床上呼吸勻稱,似乎是睡著了。王公公很有眼色地上前,「兩位殿下辛苦了大半天,先暫且歇息一會兒吧。」

秦諾兩人從善如流地來到寢殿旁邊屏風後面的小桌旁坐下。

桌上擺着點心果品等物,秦諾順手拿了幾粒兒蜜餞塞進嘴裏。

秦澤瞥了他一眼,生怕吵醒了沉睡中的皇帝,他沒有出聲,眼神里卻□□裸寫着鄙視兩個字。

秦諾視若無睹,反正閑着也是無聊,奉送到乾元殿的東西,與他太微殿當然不是一個檔次上的。

閑坐了大半個時辰,殿內一片沉靜。看來今晚的工作意料之外的輕鬆了,只是站了個把時辰而已。

坐着久了,睡意漸漸漫上來。秦諾打了個哈欠,把已經掃蕩一空的點心盒子往秦澤的方向一推,就準備在小桌子上趴着眯一會兒。

秦澤一臉鄙視地看着這個吃了就睡的豬一樣的兄長。

秦諾剛趴下,還沒睡着,意外發生了。

病床上的皇帝突然抽搐了兩下,似乎要清醒了過來,發出一連串沉悶的聲響。

殿內宮人立刻湊了上去,卻嚇了一跳。皇帝臉色突然變得蒼白,嘴裏發出赫赫的聲音,像是被什麼堵塞住了一般。

秦諾兩人連忙沖了過去。值夜的四位太醫也圍攏上來。一個人切脈,一個人施針,一個人捶背,全方位展現著古代醫學的急救水平。

被人群擠在了外面,秦諾看着心頭一陣發涼,這情形只怕真要不好了。有個大膽的太醫,對着皇帝後背用力捶打,卻什麼也咳不出來。

幾個太醫眼神也慌亂起來,如果只是單純的痰迷心竅,這樣的急救之下早就有效果了,如今還呼吸不暢,只怕多半是心血逆沖!

王公公滿面慌亂,如同沒頭的蒼蠅一般湊到兩人面前:「兩位殿下,這……」

「你這糊塗的,還不趕緊去稟報皇後娘娘和太子哥哥!」秦澤呵斥道。

「奴才遵命。」王公公如聞仙音,趕緊連滾帶爬地沖了出去。

「這個油滑的老東西……」秦澤冷哼了一聲。

秦諾瞬間了悟,王公公未必真有這麼慌亂,只是越是這個時候,越不能行差踏錯一步,所以萬事都要請教之後再行動。如今皇帝眼看着就要病危,殿內能做主的就是他們兩人了。

太醫令於澄擱下手中的銀針,擦了擦汗,轉頭望向角落一個乾癟枯瘦的老太監。「陳公公,陛下的情形,單憑銀針活血功效不足啊。不如以內息催動心脈,您看如何?」

「先讓我試試吧。不過陛下未曾習武,經脈孱弱,不知能受得幾成。」陳公公嘆了口氣,上前一步。

然後兩個太醫讓出位置,陳公公湊上前去,伸出雞爪般的手掌,按在皇帝胸口上。

這是傳說中的內功嗎?這個陳公公秦諾也知道,是皇帝的心腹之一,平日裏也不伺候什麼,整天陰測測地跟在皇帝身邊,像個影子一樣,沒想到原來是內家高手啊。

沒等他想湊上去細看,伴着門外一聲通傳,「皇後娘娘到!」話音未落,一個秋香色的中年美婦人衝進了殿內。

她一衝進來就撲到床邊,還是於澄攔住她,「娘娘,陳公公正在為陛下診治,萬萬不可在此時驚擾。」這才緩和了步伐。

她披散著頭髮,神色慌亂,未施脂粉的臉色顯出一股憔悴的蠟黃來。這些天她帶着幾個高位的妃嬪忙碌著侍疾,今日眼看着皇帝的病情緩和了不少,才安心歇息了半日,沒想到半夜三更情形急轉直下。

穿越之後,對這位皇後娘娘,秦諾只見過兩三次而已,每次都是盛裝華服,氣魄逼人,這般狼狽的模樣還是第一次見。

皇后她出身大周最頂級的世族門閥霍家,衣食住行,一舉一動無不彰顯母儀天下的威儀,景耀帝雖然好色薄情,但對這個原配皇后還是極為尊敬的。她又生下了唯一的嫡子,在宮中雖早沒了寵愛,但地位穩固,不可撼動。

而且皇後娘娘的手段也是一等一的厲害,只從自己那位太子哥哥明明在諸皇子中排名第四,卻依然能穩坐太子之位就能看出。排在太子之前的三位皇子,兩個在未成年就夭折了,一個外出騎馬的時候不幸墜馬,摔成了瘸子。連同五皇子,也許是因為年齡和太子距離太近,都沒有活太長時間。

每次想到這些事情,秦諾就忍不住慶幸自己這個身體年齡小,不然只怕等不到自己穿過來了。

不多時,太子也聞訊趕來了,加上帶來的醫官和侍從,縱然寢殿位置寬闊,也擠不下這許多人。

太子秦聰當機立斷,命令除醫官之外,侍從宮人全部退避出去,連同秦諾兄弟二人,也被以不可驚擾治療為由,攆到了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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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不是這樣的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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