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第二十章

封雲沒有回答。

她想不出應該說什麼。

聶岳的神情十分驕傲，充滿了強烈的自信。如果可以，他大概會揚著下巴說話。但她的身高擺在這裏，他再揚起下巴，就真的看不見她了。

他只能微微低頭，用睥睨的姿態，展示他高人一等的地位和實力。

封雲的眼睛大而清澈，非常漂亮，是那種據說會說話的大眼睛。現在，這雙眼睛裏盛滿了困惑之意，以及極其明顯的茫然。這些都是符合新人身份的反應。聶岳固然聰明，卻沒看出她的疑點，沒對她起疑心。

她遲疑着，猶猶豫豫地說：「你……你也好？」

她軟綿綿的說話方式，讓聶岳差點綳不住表情。

他說：「難道你不應該報上自己的名字？」

封雲說：「我……」

她用一秒鐘時間，構思出三個化名，正準備從中挑選一個，卻聽他嗤笑一聲。

「算了，不用說，我沒興趣知道你們的事情，」他冷冷淡淡地說，「我路過這裏，心血來潮，才過來看看。」

他用挑剔的眼光看着她，還有她身邊的槍械武器，「你們這批新人當中，只有你像個樣子。」

封雲只好演戲演到底，茫然地問：「新人？什麼新人？」

這時候，套間外面的人又無頭蒼蠅一樣涌了回來。他們小心地站在封雲背後，豎起耳朵旁聽兩人的對話。到現在，他們仍很難想像，這個長著翅膀的男人，竟然和他們隸屬同一物種。

在他們眼裏，他同樣神秘而可怕，與死去的怪物相差無幾。他們敢在附近逗留，只因他尚未表露惡意。

聶岳說：「以後你們自然會明白。」

他口稱「你們」，視線卻一直落在封雲臉上。然後，他又說：「下一次見面，再說出你的姓名，現在說了，也沒意義。」

「呃……好的，沒問題。」封雲從善如流地回答。

她心中的疑問，完全不比真正的新人少，稍加調整，便可把自己輕易地代入新人身份。

她說完沒問題之後，立刻抓住機會發問，「你究竟是什麼人，這裏究竟是什麼地方？你能幫得上我們嗎？哪怕提供一點消息，我也很感激你。」

「這裏？」

聶岳輕蔑地反問一句，再開口時，語氣卻緩和了一些。

這怪不得他意志薄弱。封雲的外表實在太無害了，語氣又實在太溫柔，如果換個環境，就像她迷了路，正堆起笑臉，向他這個路人打聽路線一樣。一個人必須要擁有強大的精神，堅定的內心，才能長期對她冷言冷語。

即便他有這種精神和內心，也不會用來應付她。

他緩緩說：「這裏是一個處於末日最終階段的世界，也就是俗稱的末世。」

他目光往套間里的怪物一掃，「你們以為這就叫作可怕了嗎？在這個世界上，這樣的怪物算是比較弱小的，否則，也不會把你們扔到這地方。你要我幫忙？我已經幫了。我殺光了附近礦山裏的所有怪物。從現在起，到任務結束，你們都會很安全。」

接續這段話的，是一陣奇異的沉默。也許他在等待封雲的感激。但是，他註定等不到了。

封雲心裏只有兩個念頭。

第一個念頭是：我的完美評價……

第二個念頭是：末世？

雙方面對面地交流，心理活動卻風馬牛不相及。這是因為，兩個人只從自己的角度看待問題。

從聶岳的角度來看，他和這群新人天差地別，屈尊和他們說話，已經很給面子了。其中，他只對封雲興趣濃厚。她應該是十分罕見的，來歷不凡的新人。這樣的新人存活概率相當高，但並不是絕對。

此外，主神一向隨機分配，難說她以後會出現在哪支隊伍。他的興趣再濃厚，也不會在她身上花太多力氣。

掃清那座礦山，並非為了向她示好，僅是他性格使然。他真正的為人，遠遠沒有表面上那麼囂張無禮。

從封雲的角度來看，她……她哭笑不得。

聶岳萬萬想不到，她其實認識他，認識他的隊長，認識他的大部分隊友。

混沌空間有新人，自然也有資深成員。他們通常被稱為老人、前輩，是一支隊伍的中堅力量。聶岳擺足了架子，無非是憑藉資深者與新人間的差距，過來顯擺一番而已。

她知道他是聶岳，他卻不知道她是封雲。若他知道，反應可能是非常有趣，和非常危險的。

他的天賦能力分別是「紛影」和「九命」。上一次見面，她在一分鐘內，打掉了他九條命中的五條，迫使他狼狽不堪地撤離戰場。那時，她是從遠處進行攻擊，自然看清了他的模樣。他卻沒機會近距離接觸她。

雙方相逢不相識，正中她的下懷。

匆匆一面，她無從了解他的性情。誰知今天，他居然滿臉不屑地出現，還擺出如此惹人討厭的架勢。這令她忍不住想，當初實在應該把九條命一併了賬，免得他在她面前大言不慚。

這當然只是笑談。

她真正關注的，是他為什麼能夠進入認證世界。

試煉者成功完成一個世界的任務后，將擁有折返該世界的資格。折返資格僅限於試煉世界。據她所知，從來沒有人找到返回認證世界的方法。

這才是她震驚和茫然的原因。

她發現那標誌性的黑翼，和標誌性的移動方式時，滿心都是不敢置信。首先，這表示他破解了長久以來的不解之謎；其次，這說明認證世界裏，存在着吸引他的東西。

——會是怎樣的東西呢？

她扮演的是一無所知的新人，所以不能直截了當詢問。

她只迷茫地問：「末世……？」

聶岳看了她一眼，忽然伸出手，從虛空中抓出了一件詭異的物品。這件物品是一大塊泥灰色的肉塊，比他的人稍大一些。肉塊上，密密麻麻地長滿了眼睛，看上去噁心到極點。

他扔活人和死物，是用同一個動作，毫無預兆地把他們掄出去。

眾人眼前一花，肉塊越過他們頭頂，在房間牆上撞出一個大洞，準確地擊中牆外的怪物。

僅剩的這隻怪物潛進走廊，匍匐在套間外面，靜靜聽着套間里的動靜。封雲料定聶岳會出手，索性不加理會。果然，他主動幫了忙，替他們清除掉這個隱患。

肉塊生前的性質，她不得而知，在聶岳手中，投擲出去的力量起碼在一噸以上。怪物的腦袋當即被砸進了胸腔里，一聲不吭地死去。

他冷冷說：「這是某種怪物身體的某一部分。」

所謂的末世，單純指人類的末日。人類滅絕殆盡之後，怪物們依然生存得很好。聶岳所到之處，全部沒了人類生存的跡象，只有怪物，各種各樣的怪物。

也就是說，假如小鎮中有一輛可以發動，燃料充足的車子，新人們駕駛着它離開這裏，只會進入更廣闊，更深遠的噩夢。在方圓千里之內，栗鎮竟是相對安全的一處所在。

那塊泥灰色肉塊，正是他從一隻十分強大的怪物身上，割下的紀念品。

他當然不會和新人深入討論。封雲卻隱約聽出，吸引他的並非特定的東西，而是世界本身。他進來，居然是為了探索世界。探索期限將近，他才撥冗前來，觀察他們。

他的做法非常容易理解。換了她，她也會這麼做。

她忽然想：難道每批新人經歷的認證世界，都是發展到最後階段的末世？

這個假設可以解釋許多疑問，越想越有道理。

一直以來，認證世界都是盲點，沒人把新手村當回事。但是，如果新手村才是最為危險的，無法拯救的世界，又意味着什麼呢？

聶岳解釋末世時，新人們爆發了規模極小的哀嘆和惶恐。他們能接受艱難求生的處境，無法接受一個只有他們，沒有其他人類的地方。這陣騷動持續了三分鐘，被封雲抽空鎮壓下去。

她的鎮壓方法，是委婉地要求聶岳確認，一到早上八點，他們就有離開的機會，不必永遠在末世生活。

確認之時，他的不耐煩溢於言表。

按照他的標準，合格的新人寥寥無幾。那些不合格的，依靠封雲生存到任務結束，等分道揚鑣，仍然難逃死於非命的結局。若非她問得坦率，他絕不會費心安撫他們。

這就是他和絕大部分試煉者的想法，而且，他們並不憚於表達出來。

封雲僅是靦腆地微笑着，像是聽不懂他的意思。

之後，兩人又交談了一會兒。聶岳很快便離開了。他走後，封雲安排人手，把火堆轉移到隔壁的套間里，開始檢查傷員的傷情。

氣氛猶如流水，隨時隨地都在變化。此刻的氣氛，竟然十分輕鬆，只夾帶了些許躁動不安。

他們因實力而信任封雲，就會因更強的實力而更信任聶岳。他的言辭像一份保證書，保證了他們的人身安全。

封雲不在意他們的反應。她一直在想與末世有關的信息，想的眉頭都皺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