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狩獵

這日，天氣晴朗、涼爽。我帶了劉鶯劉燕姐妹便裝出了王府，一人一騎，打馬出城。

「這是去哪兒？」劉鶯問道。

「去探訪一位朋友。」我回答道。心裡想著如蘭和郭少文，出城門后，便留心上次出走的路線往那居住過的山區前進。馬匹比馬車快多了，而且我還準備了乾糧，即使出門一整天也應該不成問題。

路上風塵僕僕，總算給我尋到了。來到故居前，下了馬，把馬交給劉鶯，吩咐她姐妹兩個在外頭等候，然後自己走進院門。

院里冷清清的，房門關著。我急切地上前敲門：「如蘭！如蘭！」

片刻，開門出來的卻是一位陌生的婆婆。她奇怪地問道：「你找誰？」

我連忙禮貌地問道：「婆婆，請問如蘭和郭公子在家嗎？」

婆婆道：「他們搬走了。」

「搬走了？」我的心頓時一空，「他們搬到哪裡去了？」

「不知道。」一個令人絕望的回答。

失望地走出院子，心裡百思不解：他們為什麼要搬走呢？是因為鄭中玉又來要挾了嗎？還是別的什麼原因？以後該去哪裡見他們呢？

無功而返。我們在京城郊外的一座涼亭里歇腳，我還不想那麼早回去。失去了兩個很親近的朋友，心裡有些茫然。抬眼打量所處：這是一座草棚木柱的簡易涼亭，亭邊還有一戶農家在門前排了幾張桌椅，供過路的行人休息時買他的茶水喝、買他的麵條吃。淳樸人家有淳樸人家的幸福。我叫劉燕去買三碗茶水來。一會兒，她用盤子端了茶水來。

茶水的色澤雖然好看，口感卻極差，根本不能與王府里喝的茶比。嘗了一口我就不想喝了，從香囊里取出冷香丸含服。劉鶯劉燕倒不嫌棄，都一飲而盡。看她倆如此簡樸，我暗自慚愧自己的嬌慣。

坐在亭內欣賞四周風光，忽然瞥見城門方向的官道上賓士來一隊人馬，浩浩蕩蕩的，似乎不是普通人。心裡好奇，便目不轉睛地望著那些人。那隊人馬快到近前了，眼尖的劉鶯劉燕姐妹驚呼道：「是王爺！」

我立刻嚇了一跳！難道鄭中玉又來找我了！他該不會對我再次去見郭少文而怒火中燒吧！一些慌張促使我站起來等他們過來。

中玉穿著藍色戎裝，腰間佩劍。孫貴、錢旺在其兩側護衛。他們顯然也瞧見我們了，直直地來到近前將馬匹勒住。中玉大聲問道：「你們在這裡做什麼？」

看來，他還不知道我出來的真相。我心裡一安，隨口道：「出來玩。你這是要去哪裡？」

「去陪皇上狩獵。」他回答。

狩獵？肯定很新鮮有趣！我立刻來了興緻，請求道：「也帶我們去吧？我正閑得無聊呢！」

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番，見我是以往外出時的公子穿戴，就連我身邊的劉鶯劉燕姊妹也都是男人的裝束，於是爽快道：「你不怕就跟來吧！」

我興奮地拍手歡呼！連忙招呼了劉鶯劉燕趕快上馬，跟他們一起走。

我騎馬趕到中玉身邊，與他并行。並向他了解有關皇上狩獵的具體情形：「狩獵好玩嗎？是單皇上來了，還是帶了皇后、嬪妃、皇子、公主，以及百官呢？」

中玉道：「都來了。所以我才敢答應你一起來。」

「你是怕我出醜嗎？」

「不是，人多了，皇上才不會注意到你。等進入圍場以後，你們三個就充當我的侍衛，我會叫孫貴多關照你們的，注意安全就是了。」

「這次為什麼皇宮裡都出來狩獵了？」

「是皇上和皇後娘娘的婚慶紀念日。由彩霞公主提議的，太子也附和，所以就很隆重。」

「今天我要去見皇后嗎？」我擔心自己沒有穿戴正規的朝見禮服。

「那倒不必。」

「彩霞公主會在皇後身邊伺候嗎？」

「當然。」

「她會主動來找你嗎？」我對這個公主與中玉感情的絲縷牽絆有些吃醋。

「她為什麼要來找我？」中玉不明白道。

「我覺得她喜歡你。」我酸溜溜地，並留心觀察他的反應。

他失笑道：「我有什麼好，朝廷里王孫公子多的是，她有更好的選擇。」

「說不定她就只喜歡你一個呢？」

「你呀——」他伸指在我腦袋上彈了一下，「你這個大腦袋就會整天胡思亂想！等回去以後，好好地把唐詩宋詞抄十遍！洗洗腦！」

「痛呀！」我忍不住叫起來，不甘心道：「我也要敲你！」說著就伸手去打他的腦袋，反被他躲過了，笑嘻嘻道：「你小心點！別從馬上掉下來！」

「才不會呢！」沒敲到他，我繼續努力。

他一把抓住了我的手，央告道：「好了好了，就到此為止吧，讓他們看見了不好。」

我回頭望一眼，劉鶯劉燕、孫貴錢旺他們都有些忍俊不禁的笑意。為了顧及我們的身份，我只得罷了，嘴上卻說：「回去算帳！」

他連忙道：「好好好，回去你愛怎麼懲罰我都可以！」

我撲哧笑了，忽然道：「其實，彩霞公主長得還不錯，就是性子有些難纏。」

「怎麼會？我認識的她可不是像你說的那樣，她在宮裡可是溫婉、孝順出了名的。」

我不相通道：「也許她是在你面前裝出來的賢惠。憑我閱人的直覺，總覺得她不簡單。根據史書上的記載，皇宮裡總是勾心鬥角的，是個充滿險惡的是非之地。她一個公主的身份，又是弱女子，能在那麼複雜的宮廷里生存下來，而且還獲得了皇上和皇後娘娘的寵愛，可見得她的交際手段是多麼的高超。」

「你說什麼？『交際手段』？那是什麼意思？」中玉聽的一頭霧水。雖然跟我相處下來，他已經從我口中了解了許多新鮮的辭彙，但還是遠遠不能跟我這個習慣使用現代語言的女人很流暢地溝通。

「不懂就算了。」我沒有耐心跟他解釋。

「不行，你一定要說！」他一旦想知道，就必定不讓我搪塞過去。

怎麼辦？隨便跟他解說兩句吧。我只好用他能聽得懂的語言簡單地解說了一下，他大致明白了，便不再尋根究底。

皇家的圍場的確很氣派：錦旗招展，帳篷連綿數百米，好似作戰似的，十分壯觀。士兵五米一崗，護衛森嚴。

中玉出示了令牌，護衛才放行。我們進入圍場，騎馬來到最中央的帳篷六十米開外，就得下馬步行了。把馬匹交給侍衛，中玉領我們向大帳走去。

我不安地小聲問道：「皇后和彩霞公主會不會認出我來？」

中玉道：「你在帳外等候，我自己進去。」

「我一個人呆著會怕。」

「劉鶯、劉燕陪著你，還有錢旺知道該怎麼應對，別擔心。」

在中央大帳二十米外被喝令停步。中玉回頭交代我們不要亂走，自己由一個大太監引領著去見皇上。

我既好奇又不耐煩，不知道他要跟皇上講什麼，竟然一去用了很久的時間。我的腿都站酸了，又不敢蹲下來，因為看到那些肅立的錦衣衛嚴正以待，真怕自己言行不小心犯了規矩，被他們立刻捆綁拿下就完蛋了。又勉強站了一會兒，終於耐不住，悄聲問錢旺道：「能不能找個地方坐一坐？我已經站不住了。」

錢旺馬上環顧四周，然後低聲回道：「那邊有一片小樹林，可以去歇歇。」

「那趕快走吧。」

於是由錢旺領著，我們順利地離開錦衣衛的視線走進小樹林。小樹林里還算平整，也有碎石。錢旺找了塊平坦的大石搬過來給我坐，然後道：「王妃，我還是回去守著，等王爺出來。」

「好，你去吧。」我點頭。

他轉身出了林子。

我抬頭打量四周：樹上沒什麼葉子，秋風吹落了一地深深淺淺的黃葉。隨意撿起一片，還算完整，葉脈邊上還有些紅暈，有些意思。我以前喜歡搜集各種植物的葉子做一些標本書籤，送給朋友或是福利院的小孩子。不知道他們現在怎麼樣了？我什麼時候才能夠回去？如今，真像與世隔絕了一般……

劉鶯從腰間取下一個綠色的香囊，摸出幾粒綠豆大的小丸，送上來道：「王妃，含一個薄荷丸解解渴吧。」

我依言取一粒含服，果然使人神清氣爽了許多。「這是哪裡來的？真不錯。」

她道：「跟叔叔學藝時，向道觀里一位煉丹的老道士討的。」

她妹妹劉燕補充道：「姐姐討了這個，我卻討了另一種來。」說著，也從腰上解下一個粉色的香囊，在手心裡倒出十幾粒透明的小丸子來，介紹道：「這是安神丸，專門治療失眠用的，每次睡前只需一粒，就可安穩睡到天亮了。」

我笑道：「這丸藥有趣。不過，你經常失眠嗎？」

劉燕搖頭否認，「聽道觀里煉丹的的老師父說，將這藥丸泡在茶水裡、湯酒里飲用，可以放鬆筋骨，修養身心。對於我們練功的人，還能化解肌肉酸痛，有些用處。」

我喜歡道：「它還有這麼多的功效，你能送我幾顆嗎？我想給王爺用。」

「當然可以。」劉燕把安神丸倒回香囊，然後大方地把整個香囊都送給了我。

我慚愧道：「不用這麼多，你也要留著些用呢。」

她笑道：「我很少用這個，只是討來玩兒。」

我提醒道：「你練功累了怎麼辦呢？」

她聳聳肩，不以為然道：「已經習慣了。」

我心下感動。

劉鶯見妹妹如此，也將自己裝薄荷丸的香囊要送與我。我連忙推辭道：「不用不用，王府里也有這些提神醒腦的丸藥，只是我平常不大用而已。」硬是將她的香囊退回去，並幫她再系在腰上。劉鶯只得作罷。

她姐妹二人待我如此真心實意，有什麼好的都願意先給我用，使我感懷不已，於是我站起來對她倆道：「能認識你們姐妹是我的福氣，以後咱們不要顧慮什麼身份地位的，只管像結拜姐妹一樣相處如何？」

她倆詫異，互相對望一眼，拘謹道：「王妃，這怎麼行呢？奴婢不敢。」

我拉了她倆的手真心道：「在王府里，我沒有幾個可以談心的朋友，下人們也沒有時間跟主子聊天。我以前身邊的丫頭如蘭走了，春梅和冬雪也被老夫人調到別處做事了，你們知道，王爺一出門，家裡就剩我自己孤單寂寞了。今日見你們兩個對我這樣好，我心裡喜歡得很，希望能跟你們不論主子和奴婢的身份，只管姐妹似的親近起來才好。」

「這個……」她倆有些猶豫。

我道：「沒關係，在旁人面前只管仍舊叫『王妃』，咱們私下裡的時候，就叫我『紫煙姐姐』吧？」

「是。」姐妹兩個終於燦然應允。

又一起坐下來聊了一會子閑話，才看到中玉帶著錢旺過來了。

他道：「我們去營帳吧，孫貴、小豆子他們已經收拾好了。」

於是我們起身走出樹林，到內務府分給中玉的營帳。

「你怎麼去那麼久？皇上都跟你說了些什麼？」我問他。

「沒說什麼。」

「沒說什麼還不趕快出來！」我撅嘴，「害人家等得腳都酸了！」

他笑了，「皇上沒說讓你走，誰敢自己先提出走呢？」

「你是站在皇上面前呢，還是坐著的？」

「當然是站著。」

「站了那麼久？」我意外，「為什麼不給你個座呢？他是你姑丈啊！」

他道：「皇上面前都是臣子，人家五六十歲的親王、丞相都站著，憑什麼要給我一個三十齣頭的人座呢？雖說皇後娘娘是我親姑姑，但那些親王哪一個不是正統的皇家血脈？哪一個不是皇上的親兄弟？」

我被他駁的啞口無言。看來還是我幼稚了，還當君臣關係是兒戲呢。中玉畢竟是官場里混的人，什麼時候該分輕重自是心中有數。與皇後娘娘見面時，怎麼說都是自家人，知根究底，何況又是皇後娘娘極看中的娘家裡唯一可以繼承宗祠的長孫，在朝廷里也能獨當一面，為後宮的皇後分憂，所以在皇後宮里，那些虛禮都免了，親姑侄可以說真心話，也可以開一兩個無傷大雅的玩笑，才顯得一家子人親近和氣。皇上就不同了，握有生殺大權，更不可能隨便地降低自己的威嚴和尊貴，朝堂之上，當然只有他是坐著的了，其他人只有站著才能更顯示出皇上至高無上的權威來。幸好我不用去見皇上和皇后，說不定站得更累。我暗暗僥倖。

中玉的營帳很大，高高的穹頂，左右有窗，地上鋪著繡花的毛氈。一面綉滿黃菊的摺疊屏風立在正中，將大帳一分為二，前面是會客用的，桌椅齊備，後面是就寢的床榻，朱紅紗帳輕垂。這是王爺級別的待遇。若是皇上、後宮的大帳，估計都是龍鳳、牡丹之類的裝飾吧。

「我們今晚要住下來嗎？」我猶豫。

「嗯。」中玉點頭。

「晚上不回去，也沒跟老夫人說我出來了，怎麼辦呢？」

「那就叫小豆子回去一趟稟報吧。」

小豆子不情願道：「王爺，我還沒跟著您打過獵呢。孫大哥和錢大哥跟您這樣打獵不止一回了，這一次就讓我留下吧？」

中玉笑道：「你也知道偷懶了！」

小豆子道：「不是偷懶，是長見識！」

中玉改口道：「那麼錢旺回去一趟吧，反正你媳婦也懷著身孕不方便，你回去就不要來了。」

「是，屬下遵命。」錢旺領命出去了。

「咱們什麼時候去狩獵呢？」我關心起這件更值得我興奮的事情。

中玉道：「現在日頭還太大，午後休息到申時，各部聽中央營帳號角集結完畢才開始狩獵。晚飯在各個營帳，自行燒烤捕獲的獵物，皇上另有美酒、歌舞犒賞大家。」

「這圍場里有那麼多獵物給大家打嗎？」我不無擔心。

中玉笑道：「因為這裡是皇上的圍場，平時就有專門的御林軍守護，還經常會從外頭收買一些活物放養，所以獵物多的很，只要你有本事打！」

「有老虎、野狼嗎？」我害怕碰上猛獸。

「圍場沒有這些猛獸，怕驚了聖駕。」他轉而嘻笑道：「放心，少說我也得賣些力氣，打一頭鹿來餵飽你！」

「胡扯！」我也笑個不住，「恐怕鹿是見不著的，你倒揀了幾根鳥毛回來邀功了……」

其他人都被我的話逗笑了。

中玉故作生氣狀，「你小看我？真是沒大沒小！」

我連忙笑著安撫道：「小豆子！快給王爺端杯涼茶來！免得王爺上火了，下午上不得馬。」

「好嘞——」小豆子轉身就去倒茶水。

中玉道：「不喝了，出去轉轉吧。」起身走出營帳。我也趕快跟出來，沒有他在身邊，我是不敢四處亂走的。

我們的營帳附近有一條小河，河水潺潺，十分清澈。中玉道：「這地方好，用水方便。」

我揶揄道：「當心有水蛇，晚上爬進你的營帳里與你共眠！」

「你呀——」他伸指敲了敲我的腦袋，反而道：「我倒希望是美女蛇呢！」

我輕啐了一口，道：「不害臊！我才不跟你睡一張床！」

「你敢！」他威脅地作勢欺身過來我。我一機靈，想起上次在「世外桃源」他不顧一切欺負我的情形，連忙轉移視線，扭回頭對跟上來的孫貴道：「這裡怕不怕蛇呢？」

孫貴回道：「這個季節的蛇比較少，我們也在大帳的四周挖了溝，撒上了驅蛇的雄黃酒，應該沒有問題。」

我點頭。中玉不屑道：「放心，人多的地方蛇不敢來。現在那麼多人聚在這裡，我看那些蛇也早就害怕地搬家了。可惜，我還想抓兩條來泡酒喝呢。」

「噁心！」我立刻就皺起了眉頭，最害怕蛇這樣的軟體動物。

他惡作劇地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