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第115章

顧青退了出去,房中只余我和蘇聖兩人。他招了招手,不見芥蒂,面上竟然有幾分父輩的慈愛。是我眼花了嗎?他緩聲道:「丫頭,你過來。」

我磨磨蹭蹭地挪過去,僵著身子立於床前。

蘇聖摸索向床內,取出小巧精緻的首飾盒,打開,裏面放着一隻漂亮的翡翠鐲,藍水飄花,或許是年久,或許是經常撫摸,鐲子光芒已黯淡了。他遞過來:「這是蘇沐母親的遺物,她生前很喜歡,一直戴着。你既是蘇家的人,這鐲子你收著吧。」

蘇聖給的東西,我不想要,卻又找不到理由拒絕。末了,只得猶豫着接過來。

蘇聖很高興,眉目間皺紋加深,有了笑意:「丫頭,戴上試一試。」

我更加猶豫,仇家喜滋滋地送東西給你,怎麼都不能讓人往好的方面聯想,戴上之後會不會暴斃身亡?

蘇聖催促着:「戴啊,一定漂亮的。」

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我將心一橫,取了鐲子戴上,等待着下面的逆轉。

然而下面並沒有逆轉,這只是一個普通的有紀念意義的鐲子。蘇聖含着笑,凝著這翡翠鐲,又抬眼打量我,半晌嘆息道:「看着你們小夫妻,我彷彿回到了當年。那時,平寧嫁我也是這般花一樣的年歲。」頓了頓,他得意著,「不過,蘇沐這小子不如我,平寧可比你美得多。」

我:「……」靠!

蘇聖長嘆一聲,似陷入回憶:「只可惜當時年輕氣盛,一心鑄劍欲成就功名,不曾將她放在心上。我性情要強,受不得氣吃不了虧,那些年闖蕩江湖積了不少仇家。有一晚,這些仇家算計好一齊殺上門來,我一心顧劍,竟把平寧拋在了腦後。」

我琢磨不透他的心思,這是要對着我回憶蘇沐他娘?

蘇聖道:「她懷着七個月的身孕,獨自一人跌跌撞撞地逃出宅院。慌亂中在林中跌了一跤,動了胎氣,竟是要生產,捂著肚子疼得死去活來。她自知支撐不住,便爬去求那些人,讓他們救她救她的孩子。而那些平日自詡正道的武林俠士卻因她是我的妻,而冷眼旁觀,無一人援手。那晚蘇沐出生了,平寧死了。」

我想起上次聽蘇沐和皇上師兄談話,其間皇上師兄怒聲提及,「別妄想跟朕攀關係,我們不熟。長公主之事,總有一天朕要跟你們蘇家算清楚!」當時就覺得大有內容,原來是這種緣故。

蘇聖吁出一口氣,擺手笑了笑:「算了,過去的事就不多提了,反正之後我行事愈發無所忌憚,該殺的殺了,不該殺的也殺了。他們不曾顧及我的妻兒,我又為何要留下他們的骨血?

呵呵,這是要為自己洗白嗎?我沉默地聽着。

蘇聖又道:「我一直遠著蘇沐,很多人以為是我不喜他,厭惡他。其實是我怕他,怕見他。他那張臉跟平寧一模一樣,每見一次都忍不住要做噩夢,夢見平寧一身血污地向我求救,夢見她哭着說我好狠的心。那張臉就像是無法抹掉的證據,無時無刻不提醒我當年的怯懦行徑,拋妻棄子苟且偷生。」

我道:「為什麼告訴我這些?」

蘇聖嘆:「人之將死,很多事情不說以後再無機會。你是蘇家媳婦,應該知道一些內情。而且,我有一件事要求你。」

「求我?」

蘇聖點頭,正色:「求你,求你離開蘇沐。這些年,我不曾一日盡過做父親的責任,今天我要為他考慮一次。我做下的惡由我一人承擔。你若想復仇儘管沖我來,不要將恨延續到他的身上。」

我慍怒:「你哪隻眼睛看到我是來報仇的?」

蘇聖道:「丫頭,復仇有很多方式。對於蘇沐,你只要在他身邊,什麼都不做就能壓得他抬不起頭。另外有一件事你可能不知曉。」

我冷冷地看他:「什麼事?」

蘇聖搖頭笑着:「你果然不知道。」

我不耐:「有話就說!」

「你可知當年我為什麼放過你?難道真的是力有不及,讓你逃脫了嗎?」蘇聖擺了擺手,「當然不是!斬草要除根,這個道理我懂。我沒有殺你,是因為裴家的根也就到你這裏了,我想看你掙扎著復仇而不得,想欣賞你知道真相后的痛苦模樣。」

一顆心不斷地向下沉,我道:「什麼意思?」

蘇聖盯上我的眼睛:「丫頭,你這輩子都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楊陵沒對你提過嗎?」

「啪」的一聲,手中首飾盒墜地,裂成兩半。

「裴家世代行醫,常年浸在藥草中,每隔三代便會誕生一位體質異常的孩子。這特質若出現在男子身上有益無害,若出現在女子身上,因為母體環境大變,她要麼根本孕育不出胎兒,要麼孕育出的是死胎或畸胎。蒔蘿,你的血跟其他人一樣嗎?」

渾身冰一般冷,我低頭看自己的雙手,這皮肉之下究竟流着怎樣的血?我生下來就與其他孩子不同,百毒不侵,血入葯甚至能救人。這件事知道的人極少,師父知道,六師兄也知道,細細想來,他們似乎並不以此為喜。當時我以為他們擔心有人拿我當藥引子,難道全不是這樣?

蘇聖似猜中我所想:「是葯三分毒。蒔蘿,你身上流的是能置人於死地的毒血,根本孕不出自己的孩子。」他笑了笑,笑聲雜着惡毒混著苦澀,「我當初留下你,是起了興趣,想看一看你究竟能走怎樣的路,要絕哪一家的香火?誰知你竟嫁入劍冢,嫁給了蘇沐,哈哈,真是有意思。」

他突然出手,乾瘦的五指卡上我的脖頸,表情驟然變得兇狠:「我行的惡,就要斷在我手上。今天你要麼走,要麼死,吃敬酒還是吃罰酒,給你最後一次選擇的機會!」

窒息感越來越強烈,人輸什麼不能輸了氣勢,何況是在仇家面前。我冷笑道:「你就不是想趕我走嗎?我可以走。」

蘇聖冷笑一聲,鬆了手:「算你識時務。你爹當年若像你一樣知趣,早將東西交出來,又豈會落得慘死下場?」

眼前一瞬掠過許多畫面,燃着火帶着血,往日記憶翻湧直上充斥腦海。恍惚間,彷彿又置身於當年的人間地獄,親人們一個個倒下去,他們的慘叫聲痛苦凄厲,他們的血流出來匯成汪洋的紅!

懸醫堂的,縱劍閣的,還有許許多多無辜門派的血。他造下這麼多惡,如今卻還要囂張,還能笑得出來!恨,恨意橫生!我反手抽出床頭的劍,直指蘇聖:「我可以走,我離開他。不過……」

蘇聖笑了,笑得如毒蛇般陰冷,如俯視螻蟻般嘲諷。

眼前什麼都看不清了,全是血色一樣的紅,復仇的念頭像藤蔓滋生,吞噬理智。仇人就要眼前,只需將劍輕輕一送,就能了結他。我又記起爹爹臨終前囑咐,「菡兒,不要報仇,好好活着」;又記起師父在我臨離谷前的叮嚀,「蒔蘿,你既然要嫁,就要放下往事」。

放下,如何放得下?

血債唯有血來償!眼底一暗,我將劍尖送向他心口,嘶喊道:「我要殺了你再走!」

「哐當」一聲,房門大開,秋夜的冷風裹着濕氣撲面而來,將一腔的火撲滅,我茫然回頭。只見蘇沐出現在門外,搶身沖入欲攔,「不要——」

我怔愣間,無措間,不料蘇聖忽地起身,自己撞上長劍。只聽「噗」的一聲,劍刃刺入,直穿心肺。時間停了一秒,爾後血方汩汩而出。

蘇聖揚眉看我,眼角帶了笑,得意而又張狂的笑。

我驀地明白過來,他是故意激我,他就是要死在我手中,這樣他的死就會變成我和蘇沐之間無法彌合的裂痕。為了讓我離開,為了不許我回頭,他費盡心機!

蘇沐嚇呆了,噗通一聲跪下,哭道:「父親!」

渾身抖起來,一顆心顫得止不住,前方的路一瞬塌陷,所有的光都熄滅了。他這一撞,撞碎的是我和蘇沐的感情,是我們的未來。蘇聖,蘇聖,好一手算計!

恨意叢生,滿目猩紅。仇就是仇,唯有血才能洗凈,唯有死方能了結。既然回不去了,那麼就徹底斷了吧!

五指收緊,我咬牙,一劍穿心透背而出:「這一劍為了懸醫堂,為了裴家。」

驀地抽劍,反手又跟上一劍,我冷冷地笑:「這一件為了縱劍閣,為了六師兄。」

抽劍,又刺去:「這一劍為了李懷璧,他因我而死,他的仇我來報。」

如同水袋破裂,血自體內噴涌而出,蘇聖哈哈大笑,笑了沒兩聲口中也嘔出了血,卻還要掙扎著開口:「是我蘇家的媳婦……夠……狠!」

結束了,所有的愛恨情仇在這三劍之後都走到了終點。

蘇沐撲過來,拚命捂那傷口,高聲喊:「大夫,叫大夫!」

我提着染血的劍,冷冷地旁觀:「蘇少主,人已斷氣,你別折騰了,讓他走好吧。」

蘇沐驀地轉頭,眼中有恨的光閃掠而過。

心痛得已麻木,我笑了笑:「這樣就恨我了?我不過殺了一個人而已,當年蘇聖可是屠了裴家滿門。」劍尖一轉,血珠四濺,「依理說,在場的諸位我也當殺光才是。不過本姑娘大人有大量,饒你們不死。」

提着劍,大踏步向外行去。兩側侍衛紛紛拔劍,欲攔我卻又不太敢,只一個勁兒地瞅蘇沐,等着他的命令。

我腳下不停,走得又急又快。誰知道蘇沐對我的丁點兒夫妻情意能捱到何時?萬一他反目,情況可就不妙。裝完x就要快跑!

眼見將走完這段漫長的路,要衝入濃重的黑暗,這時蘇沐於背後叫住了我:「阿蘿。」

我驚得差點跳起來,面上卻仍鎮靜著,轉身眯起眼微笑以對:「蘇少主有何吩咐?」

似乎連站立都困難,蘇沐倚在門框處,臉色慘白,眼中的痛意幾乎溢出來:「當初,為什麼同意嫁我?」

隔着層層的人,隔着一個院子的距離,我攤攤手:「自然是為了報仇。嫁了你,成為蘇家的人,才能讓你們放鬆警惕,才有機會下手。」

從前連雞都不敢殺,如今三劍戳死了人。我縱使表現得再鎮靜,心中也不由發慌。我一慌就容易控制不好,就容易話多。於是,我沒管住這張嘴,又道:「難不成你以為我是愛上了你,愛得死去活來,非你不可?呵呵,別做夢了。我暗戀六師兄十年,喜歡的是溫文爾雅有氣概的男人,要嫁也是嫁他,怎麼可能轉眼就看上你這種不男不女的妖孽?」

「你條件是不錯,但六師兄條件也不錯。有言道,師兄師妹,必是絕配。我們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我嫁他才是正道,才是全江湖都喜聞樂見的。我棄了他卻選擇你,定然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

「再說了,我們之間有血海深仇,我怎麼可能愛上你?你以為愛情能超越一切,我呸,只有愛情連肚子都填不飽。什麼生死挈闊與子成悅,什麼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全都是騙騙不經事的少男少女,誰當真誰傻逼……」

眼中充斥上血絲,蘇沐定定地看我,雙手握成拳,「砰」地砸上牆,砸得血色四濺。他咬牙吐出一個字:「滾!」

一直做綠葉的好處體現出來了,我早就練出強大的心臟,所以眉目動也不動,拱了拱手:「那……我滾了。諸位,再見!」不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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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妹太妖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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