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１３７章：心似雙絲網，中有千千結（三）
飛奔——相迎——熊抱——激吻——情話綿綿……那是絕對不可能滴。(www.16kbook.com)
實際上，眾目睽睽之下二人相見的情形，覆上了一層理智的官樣外衣。
當四阿哥策馬奔至隊伍近前，目光掠過對面黑壓壓的人群，他勒住馬韁，朝吊籃上的江明月拱手一禮，說了幾句諸如「勇慧親王可安好無恙？我等奉皇命搜尋」之類的官樣場面話。
江明月本來正心懷激蕩加上意外之喜，看他這般言行，恰似兜頭一瓢冷水潑過來，情緒的熱度迅速冷卻。
摳非要這麼避忌這麼撇清嗎？雖然她知曉他這麼做的原因，可心頭還是百味雜陳……
她自有她的驕傲，十餘秒后就見她微然一笑，回禮，緩聲答了一句：「本王安然無恙，多謝四皇子來援，一路辛苦了，本王足感盛情。」
以官腔對官腔，四阿哥是何等敏銳個人，已覺出了她客套中的疏離，神色微僵，又道：「親王客氣了，如今已過未時，不如選地紮營，明日再行趕路，不知親王意下如何？」
梟江明月聽出他有要找個地方私下會面的意思，但心裏已有成見，道：「請四皇子見諒，本王有屬下失蹤，現還在搜尋他們的下落，到申時才可紮營，若是四皇子有所不便，你們的行程自行安排好了。」
四阿哥眸光微閃，道：「並無不便之處，此番本就是專為尋親王而來，既然還要成行，我的人馬可作前鋒。」目光掃過氣球吊籃，薄唇又動了動，「欲請登輿一晤」的意向在喉嚨里打了幾個轉，最終還是沒有說出來。
江明月看他的神色，其意已猜知到了**分，心情更加不快，冷聲傳令：「繼續前行！」
一前，一后，行進著，兩人各懷心思。
江明月的目光從前方四阿哥戎裝英武的背影上移開，緩緩地朝吊籃底部的竹地板上坐了下來。
每一天每一刻過得都象是走在橫亘於深淵的鋼絲上，懸提着心神，揪束著神經，戰戰兢兢，小心翼翼……卻不知道下一步會如何？會不會墜下去，摔個死無葬身之地。她覺得好累，從身到心，都累。
陷在這準噶爾軍中，雖然有所掌控，但她的手下只有蒙克和李衛兩個人，如同周遭被群狼環峙，時刻保持警惕，恐遭反噬，而最擔心的還是吳塵三人的安危，怕他們因自己的決策遭遇到不幸。
「怕害死自己的戰友」這種心理壓力令她從昨晚到現在不曾合過眼，頭昏神倦已極，只是累到睡不着，全憑一股意志壓制着內心的恐慌不安。
當看見四阿哥出現在「千里鏡」中時，她有一種困守孤城山窮水盡之際，忽見援軍的狂喜，她累得想找他依靠，在她最為憂心彷徨的時候他能安慰安慰她，幫她拿個主意，幫她找到吳塵他們，她亟需一種有着堅實後盾的踏實感。
然而，四阿哥的作派讓她滿心企盼的踏實感陡然變成了踏空感，情緒的急轉直下又豈是「失望」二字所能涵蓋？
江明月張臂攏抱了雙膝，把臉孔也埋在的臂彎里，每當她抑鬱傷心的時候，已經習慣了自我心理輔導，分別代表「感性」和「理性」的兩個江明月開始跳出來輪番上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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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我十分鐘…讓我緩緩…就能捱過去……
——切！多大事啊，值得這樣，站在公允的立場來看，他也是想保護他自己，你不也算「同類」嗎，都不是什麼愛情壓倒一切的人，就別硬裝受傷情聖的樣兒。
——可他用得着擺出這麼公事公辦的架勢嗎，至少表現得象普通…熟人關係也好，要是十三在、甚至老十來了都不會象他那個樣子。
——期望值挺高的嘛，看來你對他的感情還是最濃烈的，不過做人不帶這樣滴，你一次又一次地撂下話跟他斷牽扯，噢！遇上事了，就想找他的肩膀靠靠，哪有這麼好的事。他能來尋找你，也算很有情誼了。
——我也沒想…怎麼樣…我只是……
——只是心裏不是滋味，對吧？別忘了，他是一堆女人的夫，幾個孩子的父，無論是從道德、倫理角度，還是從時空、代溝角度，我看不出你和他之間會有什麼未來，既然運行軌跡不會有交集，幹嘛還要自找不痛快！
——道理上當然明白了，可一見着他，那感覺就半點兒不由人，就跟…多安了個心臟起搏器似的，根本平靜不下來，你夠理性，真可以做到心如止水嗎？
——嗯…誠實地說…我也做不到，人的本能之一就是看到出色的異性會產生傾慕感和吸引感，咱還沒飛升，不能免俗。作為掉在這個時空的第一天第一個近距離接觸的男性，當昏迷的他在這雙掌心中張開眼睛的那一刻，你感覺到心靈悸動，我也被電了。然後這麼好了歹了地一路走過來，雖然中間恨過他兩三回，但不可否認，他是個極有內涵、智商很高、文武兼修、英俊有王者氣質、於冷冷的外表下又不乏情致的，集皇族教養和古典人文素養為一體的，極富魅力的男人，和那些架着眼鏡豆芽菜似的學兄學弟們一對比，簡直堪稱是男性中的極品，衰草中的奇葩……
——靠！唱讚美詩呢你！
——瞧這樣子你緩過勁兒了，長話短說，總結陳詞：愛慕這樣的男子，不丟人，而且你不是還喜歡胤祥、喜歡吳塵、喜歡胤祹、喜歡甘鳳池……
——住口！住口！
——噯！跟我就不必惱羞成怒了，我知道你苦惱過是否是天生的花心和濫情，其實這沒什麼呀，就象無論誰喜歡電影明星，都不會單單隻喜歡一個人一樣，對於這些優秀的男人們，嗯…我認為聰明的做法是…把情感控制得象參觀博物館那樣，欣賞和深愛每一件珍品，但是並不奢求佔有，怎麼樣，有創意，夠顛覆吧。再來記***，要不然，你負責去愛他們，不必刻意去克制，甚至准你可以象法拉利賽車一樣富有漏*點，當然，也不能完全地徹底地放縱嘍，我會負責該踩剎車時踩剎車的，這樣一來江明月修女般的人生空白中可以填補一些桃花記錄，如果下回再遇到危險，萬一不幸給掛了，入墳墓前好歹是個愛的飽鬼，雖說人生的完整度依然不夠，卻也說不上有多殘缺，當然，最好還是能平安回家，把這個時空的桃花回憶帶回去，活到白髮蒼蒼時還能細細品味……
——God！我倒！還真沒什麼是你不敢想的！給我感覺就象伊甸園的蛇在引誘人類啃蘋果，該不是一連三十多個小時沒睡，你神經元損傷，錯亂了你！
——呵呵別急着矯情否認，我能感知到我所說的你都聽進去了，其實這些想法的根植與你也是同一起源，只是我比你要夠大膽，夠坦白，敢於讓它們明打明地亮出來。
——好吧好吧…我承認…敗給你了…那個…『博物館』論調…我其實也很心動…可既然註定要離開…還要撩亂情湖傷他們的心…我…我做不出來。
——噝！這倒沒顧及到，是…你是對的，道義應在愛情之上，是我考慮的角度太自私……
——別糾結這些了，現在只擔心吳塵他們，你說他們會沒事的，對嗎？
——對！會沒事的。
——要是……
——沒有『要是』，不準再想下去，他們一定會沒事的。
——是…他們一定會沒事的…嗯…你說…三哥會去營地找我嗎？
——往樂觀里想…也許他已經在營地等著了。
——見他時…我要抱着他大哭一場……
——加我雙份……
——我想他，想他…很想很想很想……
——我也是……
倚坐着吊籃壁的江明月抱膝的雙臂軟軟地垂落下來，接着她的身體歪砸到籃底的竹地板上，竟沒覺出疼來，人已經睡著了，紅菱型的唇角尚彎著一抹笑意……
卻說四阿哥騎在馬上，偶而回望氣球，卻並沒有看到想要看的人，眉宇之間前本是開展的，這時又浮上了幾分懊悶。
五天了，終於又找到她了。
那種聞她失蹤生死不明的晴天霹靂，永生不想再經歷一次。
那種擔心永不復見她的空惘荒涼，永生不想再遭受一次。
有時也發狠，她若死了，倒也清靜了。可一想到她「死」了，就覺得心上有上萬把小刀在絞轉，痛到不想獨活。
這幾日的心境是何等的痛楚，好容易入睡，就會夢見她種種遇險慘死之狀，一驚而起，冷汗涔涔，心若凌遲。
萬般的煎迫催發出無比強烈渴望來，從來不曾如此渴望地得到一個人。
這種渴望感深沁骨髓，想得到她、擁有她，留住她，知道她在那裏，知道她安然無事……如魔，如狂，就象躁動於血液里的一種毒、一種病，而他已經病入膏盲。
種種不擇手段的念頭象魔鬼的誘惑一般在耳邊迴響不息，終於他聽從了，屈從了，從而醞釀着一個堪稱陰暗的計劃。
這次出來時找了個借口，以『多一個方向搜尋，找到江明月的機會就大一分』支開了十三阿哥，不曾與十三合兵同行，只因這世上有個人註定不能相讓，有種情註定無法分享，哪怕是最友親的親兄弟也不行。
在心底里，他知道是嫉妒著十三的，嫉妒十三能不管不顧地表露對江明月的用心用情，嫉妒江明月對待十三遠超旁人的親厚，當江明月酒醉那夜見她緊抱着十三不放，要動用多大的意志力才能控制着不奪她入懷，那一刻妒火竄上來后動的念頭令他都感到后怕，眼睜睜地見十三弟抱着她上了馬車，終因怕觸帝王忌沒有跟上去。
他並不知道那晚在密封性很好的皇家馬車中發生的情形，雖然到了江明月的營區大帳時，在十三抱她下車，厚氈車簾開處，最先依稀聞到一種淡淡的腥氣，欲待細辨，早被塞上獵獵夜風扯得無影無蹤，縱然心上生疑扎刺，可看到江明月衣衫齊整、醉夢沉酣，十三看上去並無異樣，也強迫自己相信是自己多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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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以來，他忍耐、忍耐著……就象縱然無比渴望地想將一個曠世珍寶據為己有，但終因顧忌其他眾多有力的覬覦者而不敢妄動，其中最強大的覬覦者是他的皇父，主宰著大清天下所有人的命運，也包括他的，所以一直告誡自己必須忍耐…但這次江明月的失蹤導致心理上的異變，令他不想再忍耐下去。
本來他籌謀著江明月這次身邊只帶有五個人，一旦憑藉受過專門特訓的獵鷹找到她，可以趁她不防備自己，下藥將她制住，由心腹暗衛秘密護送回京，秘密囚禁於德勝門的郊外四爺府的莊子，反正她也是失蹤，趁機而為之，疑不到他身上。
擄了她，再佔了她，或許還要以她看重的那些親衛婢女們的性命相脅防她自盡，直到她為自己生下孩兒，徹底地從了，直到自己能掌握到睥睨天下的絕對性力量，就能給她這世間女子最高貴的尊榮，他會用盡一切方式對她好，彌補她，以一生的時光求得她的原諒……
四阿哥自己也知道這個計劃絕對是卑鄙下作之極，是絕對的下下策，以江明月的性子定會恨絕了他，但，他想不出還有別的方法能得到她、獨佔她。心中也不是不猶豫的，同時又隱隱然報著僥倖和希冀：她亦有情於我，縱使是起先被逼迫讓她受了極大的委屈，日後以真心撫之，情愛慰之，精誠所至，終會有金石為開的一天。
然而，他想得倒美，卻是人算不如天算，計劃趕不上變化。
在隨獵鷹趕來的路上，曾俘獲了一組準噶爾蒙古兵的搜尋小隊，審訊后得知他們正在搜尋勇慧親王的屬下，進而得知了江明月轄制住蒙古人的經過，她凌厲手段的威懾力使「慾令智昏」的四阿哥「清醒」了些，更何況還有兩千準噶爾的儀仗衛隊跟隨，除非全部滅口，「要秘密擄之」根本做不到。
正因為這卑鄙的計劃只存在於四阿哥的腦海里，實施未遂，江明月自然不會知曉，所以算是避過了一場二人的反目成仇。
江明月的夢周公之旅持續了不到十分鐘，又有一隊搜索人馬回來複命，他們有所發現。
千呼萬喚卻不見人，李衛、蒙克心知有異，交換一下眼色，李衛命準噶爾兵士們將連接吊籃和馬匹的長繩拔河般地拉向地面，當吊籃底部彈簧避震裝置撞擊地面時，把底板上江明月愣是給震醒了。
高度緊張的她已翻身而動，睡眼還沒完全睜開，靴中的火銃已拔出，重心降低，卧射姿，槍口直指，動作一氣呵成，強迫自己清醒后才發現是一場虛驚，驟然嚇醒的心臟還在突突地跳得慌。
準噶爾人開始稟報，李衛聽了，表情漸漸歸於獃滯、慘然。更精於蒙語的四阿哥同樣緊張地望着江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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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隊搜索人馬在昨日紮營的營地附近，發現一具已被野獸啃吃、拖拽得支離破碎的屍體，現場殘留了一些撕破沾血的衣片，顏色質地與勇慧親王的手下的衣料相同。他們已將現場的殘留的碎肉人骨衣片等一併帶回來了。
李衛望了望四阿哥，遲疑着，實在不想向江明月如實翻譯。
「是…壞消息嗎？」她輕輕地問，帶着乞求的眼神看着李衛，希望他能否認。
李衛都不敢對接她的視線。
「你…說吧。」她的聲音有點發抖，神情真是難以形容。
「我來說。」四阿哥走近她，語氣盡量平緩地敘述一遍。
「我不信…」她搖著頭，臉上還帶着笑，笑得象殘陽滴血。
「李衛，你去驗證！」四阿哥發了話。
蒙克雖然語言不通，看情形也意識到了不妙，見李衛走也跟了去，很快地，就聽見李衛嘔吐得翻江倒海，待小夥子迴轉，臉色煞白透青，一手矇著嘴，人還在不停地作嘔，另一隻手的指尖夾着一長條帶血的衣料。隨後的蒙克看上去倒沒有不良反應，只是神色凝重。
「頭顱被啃得…嘔…腦漿子都被吃了…嘔…人架子不全…凈剩骨頭碎肉…嘔…已認不出…衣料是真的…這塊象是襟下擺……」話沒說完，李衛又衝到旁邊繼續吐。
「我不信…不會的…不會的…」江明月紅着眼，朝那個方向衝去，被蒙克一下抱住她攔阻：「Moon，Moon，不要過去，不要看，哧！哧！冷靜點，求你了，這是個意外，可憐的Moon，堅強點…」
再看近旁的四阿哥，黑目沉沉，煞氣橫溢，冰山寒意勃發，好似寒流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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