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5、你夢到菩薩了嗎
謝薇跪了一天一夜，滴水未進，滴米未入，早已十分虛弱，叩首拜謝完凈蓮師太之後，便一頭昏睡了過去。周小若當即扶起謝薇，扶著她進去休息了。
我本欲跟進去，卻被凈蓮師太伸手擋住了：「佛門清修之地，你還是不要進去。你師姐住在無情庵之中，你以後再來看她吧。」
我問道：「師太，你昨天真的夢到菩薩了嗎？」
凈蓮師太道：「出家人不打誑語，昨晚我的確夢到菩薩了。出家人要有慈悲心，我不能看著謝薇受苦受折磨。她需要一個避難的地方，菩薩讓我收留她的。」
話已說到這個份上，我已無法反駁，只要搖頭道：「師太，這段時間我都會留在峨眉山上，等過段時間我再來看師姐，煩惱您老人家了。」
凈蓮師太雙手合十：「蕭施主，苦海無邊，不回頭也無妨，只希望你可以少些憂愁吧。」我聽她語氣和藹，口氣倒也祥和，應該是送給我話。
我拜謝再三，凈蓮師太已經返回無情庵，關上了門。
阿木道：「真奇怪，她們這些出家人可真是奇怪啊，說的話我沒有半句聽得懂。」
我道：「你真要聽懂，最好的辦法就是也出家。在佛前誦經，十年後你就懂了，反正你沒有頭髮，也不用剃度受戒，這樣也爽快。」
阿木道：「算了吧，佛祖不會收下我這個弟子的。依我看，我們還是等主人來吧。謝薇留在這裡，可能是不想再見到黑煞鬼王吧。」
阿木這話倒是提醒了我，謝薇可能並不是真想遁入空門，她是在躲避，是在躲避鬼王蕭山。可是事情過去那麼久，謝薇還忘不了鬼王蕭山嗎？
很顯然，這個答案是肯定的。
越是躲避就越說明她心中念念不忘，就算是遁入空門也沒有辦法擺脫。她的心中從未放下鬼王，鬼王就會和影子一樣跟著謝薇。
人永遠無法擺脫自己的影子，謝薇也永遠擺脫不了蕭山的。所以謝薇很痛苦，比任何時候都要痛苦。她的臉上雖然滿是笑容，可是心中卻有無限的痛苦。
佛祖並不是解決痛苦的涼風，菩薩也只能引導你走出困境。真正能帶自己擺脫的人，只有她自己了。
我這個師姐啊，把自己逼得太緊，不願意把痛苦講出來。
她來到這裡，或許有機遇頓悟吧。
時間往往無情，經手了漫長無情時間的流逝，或許就能頓悟吧。就讓時間來緩解謝薇心中的痛苦，來帶走她心中的陰翳吧。
我道：「阿木，你說得對。師姐在苦海之中沉淪太久，她需要一個安靜的地方好好休息。我們這段時間就在峨眉山上呆著，暫時不要過來打擾她吧。」
我心中忽然有無限的感傷，不知道因何而起，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終結。我們離開無情庵的時候，周小若開門跑了出來，用一塊乾淨的藍步包著幾個饅頭：「我師父說了，你們趕路，這些給你帶在身上吃吧。」
我點點頭：「謝謝你，周師妹。」
周小若盈盈雙眼看著我，臉上有一絲淡淡的胭脂紅，婉轉笑道：「不用感謝我，菩薩說，要對人好，要對所有人好，才會有福報的。」
我笑道：「你昨晚也夢到菩薩了嗎？」
周小若道：「對啊。」說完之後，就轉身跑走了，動作非常地歡快。我忽然覺得，做一件好事，會這樣地高興啊。
我有些發愣。
阿木道：「蕭寒，你越發地多愁善感了，幾個饅頭就把你感動得不行。」
我笑道：「我剛才明白了一件事情，做一件好事可以很開心。以後，我們要多做好事，多幫助別人。」
從無情庵小路下來，陽光朗照，峨眉風光映入眼帘，一切都是那麼完美，那麼傾城。我和阿木走過那條小路，去了萬佛頂，看到了普賢菩薩，遊人眾多，許願的人也很多。
之後又遊覽捨身崖等各處的風光，穿梭在遊人之中，如同一隻無依靠的小青魚。這天下午，忽然下了一陣過雲雨。遊人紛紛躲在石頭邊上，幾隻猴子嘰嘰喳喳在跳躍，從這棵樹上跳到另外一棵樹上。
躲雨的遊客說這話，聽的口音，有的是從山東來的，有的是從東北來的，也有的從南邊海南來的。天南海北的人都來到這裡，因為一場急雨，聚集在一起。
雨停之後，太陽又從西邊升出來。忽然，只聽到人群聽到一聲驚呼聲「佛光，佛光！」這叫聲在人群之中蔓延。眾人齊齊往了過去，只見山頂上，映照著七彩光芒。
七彩光芒幻化成圓形的彩虹，在彩虹之中隱隱約約，便是菩薩的神像。這種雨後水滴因為折射太陽光而形成彩虹並不少見，難的是彩虹中的佛像。
不少人屈膝跪在地上，對著佛像磕頭，口中喃喃自語。更有人熱淚盈眶，來懺悔自己的一生或是憧憬著未來。我看著佛光，心中不由地一動，可沒有跪下去。
在古典藝術中，高大的神像會造成一種強大的肅穆感，由此造成信眾心中一股劇烈的震撼感，由此加強眾人對神像的敬重，從而加深對這神像背後神靈的敬佩感。
此刻在峨眉山看到的彩虹，看到的盛況，我身邊一個人都沒有，無人分享這種美景。
世事變化，風景大美，人生如夢，可惜身邊陪伴的人，卻一個都沒有。
這是人生的遺憾，是我一輩子都難以挽回的遺憾。
陳思啊，你走後，世間都變得冷清，所有的美景對我來說都沒什麼吸引力。你走後，我看到的山就是山，再也不可愛；我看的雲就只是雲，再也不溫柔。
阿木道：「蕭寒，你又多愁善感了，你已經看著佛光足足看了十多分鐘了。再看下去，我怕你要嚎啕大哭啊。」
我回過神來，一巴掌拍在阿木的肩膀上：「你少說胡話，我可不是你，沒有你多愁善感。我聽說樂山大佛就在峨眉山邊上，我準備去看看，你隨我一起去吧。」
樂山大佛在樂山上，樂山在峨眉山邊上。看到這佛光中的佛像，我忽然想去看一看樂山大佛，那個坐在大山上的佛像。
從峨眉山上下來，在山下住了一晚上，第二天清晨出發，早早就到了樂山大佛前。
排隊遊覽的人很長，順著樓梯不斷地轉動著。我沒有跟著人群近距離接觸樂山大佛，而是到了對面的江邊，遠遠地看著一眼這個大佛。
樂山大佛完全是由一座山峰削出來，氣勢恢宏，大佛靜默不語地打坐，千百年都魏然不懂，默默地看著眼前的一切，好似把人世間的一切愁苦都看在眼中。
它靜默不語，永恆地呆在那裡。
自唐朝建好之後，已經經歷了千年的風雨。千百年來的，水在流動，人在流動，風在動，樹木一春一秋過了多年，可是它卻沒有變。
我看到大佛那一剎那，不由地眼眶濕潤，淚水不受控制，翻滾落下，如同茶花峒前的溪水一樣。
我跪在水邊的鵝卵石上，靜靜地看著遠處的大佛：「佛啊，你可能拯救我，把我從這苦海之中拉出去啊。我越來越思念她，佛啊，你能不能把苦從我心中拿走啊。」
淚水落下，我本以為我的心已經足夠堅定，可是還是被巨大的佛像擊潰。我需要佛的關懷，需要它給我溫暖。我再也不想一個人獨自行走在茫茫人間之中。
我永遠也不想獨自一人游弋在人間，就像一隻孤魂野鬼。
可惜的是，高高在上的佛，從未聽到我的話，聽到我的聲音。它每天要去照顧太多的人，可能會吧忽視。這世上，不止我一人痛苦，不止我一個會絕望。
我忽然想起，多年在苗疆十萬大山的一個山洞之中，白雅抱著我，大聲痛哭。我想，我也需要一次痛哭吧。可惜，此刻，只有佛像在聽著我的哭聲。
阿木道：「蕭寒，你自己說過的，從來佛不渡人，只有人渡自己。好了，夠了，不要再哭了。不要在這裡丟人現眼。大家都是看風景，不是來聽你哭的。」
阿木走過來，用力把我拉了起來，話語之中已經有了很多不滿：「你是打不死的蕭寒，是最為堅強的人，豈能這麼泄氣呢。」
我踉蹌地站了起來：「可是我這一生都毀了。」
阿木怔了一怔：「你為什麼要這麼想了，我記得你說過，人的一生沒有那麼輕易毀掉的。這是你告訴謝薇的話，我都記得很清楚的。」
我雙眼通紅地看著阿木：「是嗎，我又說過嗎？那都是扯淡的話，都是說給別人聽的話，是我自己都不相信的話，只不過是騙別人的。」
阿木道：「蕭寒，夠了！你夠了！」
我道：「八年了，咱們有什麼收穫嗎？陳思死了八年了，我又做了什麼啊。我能做什麼呢，你告訴我好不好。阿木，我什麼都不能做。我每天都在自責，我每天都會做噩夢。你沒看到陳思割開脖子那一瞬間的場景，那鮮血飛濺染紅我的衣服。我的妻子……永遠地死去了！就死在我面前，八年了，我又做了什麼啊。」
一隻有力的手搭在我的肩膀上：「蕭寒，不要絕望，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