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4、感動自己
我身上的衣服已被露水打濕，站起來舒展筋骨，方才看清楚眼前的老尼。老尼年級已是不小，估摸著應該就是凈蓮師太。我忙雙手一拜：「晚輩蕭寒，來自茅山派，紫竹觀茅綠華是我的師叔……我這次來峨眉山，是陪我師姐來的。」
凈蓮師太個子並不是很高，一雙黑布鞋沾滿了露水和泥土，想來不放心自己的弟子，所以急忙趕著回來，雙眼異常地嚴厲：「你是茅綠華的師侄，你師姐在裡面。你一個人守在外面嗎？」
我點點頭：「晚輩豈敢說假話，我們昨晚來這裡的。周師妹說你出去辦事去了。我便在外面打坐了一晚上，幸好山間氣溫沒有降到零度以下，我正好可以忍受！」
凈蓮師太點點頭：「你昨晚要是敢在無情庵過夜，你今天就下不了山了。看來你倒是個君子，不是下流的小人。倒像茅山派的弟子，茅綠華的確和我見過面，也算得上興趣相投！」
我與凈蓮師太對話的時候，周小若和謝薇已經從無情庵里出來了。周小若道：「師父，他們是紫竹觀的師姐和師兄，來找你有事情的。」
凈蓮師太笑了一身：「我這前不著村后不著店，沒權沒勢，找我幹什麼。我看你們是找錯人了，走吧。這無情庵沒有你們想要的東西。」
凈蓮師太脾氣真不好，和周小若完全不一樣，我心中暗想。謝薇雙手一拜：「師太，家師有一封信要我交給你，希望你可以看看，要不了你多長時間的。」
凈蓮師太猶疑了片刻：「好吧，拿出我看看。」
謝薇貼身取出信件，交給了凈蓮師太。
師太接過之後，快速掃了一遍，眉頭皺在一起：「你師父說了什麼，為什麼要讓你來我峨眉山，普賢菩薩的道場。」
謝薇道：「師父說了，道祖門下已經容不下我。讓我來峨眉山，希望佛祖可以庇佑我，其他的話也沒有多說。」
我聞言不由地一驚，之前猜測是對的，謝薇來峨眉山是出家來的，並非過來散心，也不是來觀光的。
我剛要開口，謝薇側目看了我一眼。
我想起之前答應她，不過問她的事情，尊重她的決定，只要咬咬牙，後退幾步，連連搖頭，不再多說話。
凈蓮師太道：「你師父信中說你與佛門有緣，慧根也深，所以讓我把你收入無情庵。可是我看你青絲已長，眼神之中還有對紅塵的留戀。你這大紅青春，何必窮守在一個破爛的尼姑庵，當一個小沙尼呢，青燈古佛並不是你最好的選擇。」
謝薇跪在師太面前：「小女謝薇，一生都在迷途之中，在苦海之中掙扎。這次千里遠赴峨眉山，一心遁入空門，紅塵往事，再與我沒有半點關聯了。」
凈蓮師太搖搖頭：「小女娃，這樣的話你還是少說為妙，想遁入空門，哪有那麼容易啊。他是誰……」凈蓮師太忽地一指。
謝薇道：「他是我師弟。」
凈蓮師太道：「不是貧尼打誑語。你這個師弟適合出家，而你反而不適合。這世上斬斷情絲的慧劍從來都沒有那麼容易找到的。我這無情庵也不是你的歸處。」
我心中暗自腹誹，這個老尼，平白無故說我適合出家當和尚，真是叫人無話可說。我忙道：「是啊，師姐，我適合當和尚，你啊，還是會謝家去吧。」
謝薇跪在地上：「師太，求你收下我吧。我不能就這離開的，我一定要遁入空門，隔絕紅塵的。」
凈蓮師太道：「你不要置氣，我說你與佛門無緣，回去吧，早些離開這裡。天色還早，早些下山，早些離開峨眉山吧。」凈蓮師太袖子一揮，轉身便走入了無情庵之中。
周小若本想扶起謝薇，聽到凈蓮師太的叫喊，只得快速返回無情庵，又把門關上了。
謝薇走到門前：「師太，求你收下我吧。」
謝薇求了一會，裡面並無多少動靜。我只好過去：「師姐，走吧，何必哀求他呢。要不會紫竹觀，在那裡也可以安居一段時間的啊。」
謝薇搖搖頭：「師父說了，紫竹觀已經不歡迎我了。只有峨眉山才是我的宿命。我不會走了，師弟，你走吧。我會一直跪在這裡，等待師太回心轉意，收下我為止。」
阿木也是大吃一驚：「謝薇，我看著師太很兇，你留在這裡，不會有好日子的。走吧，這天下那麼多寺廟道觀，你想去哪裡都可以的。」
謝薇抬頭看一眼阿木：「不用說了，再說，我們就不是朋友了，我已經決定了的，你們不要再勸。」
我與阿木對視一眼，阿木搖搖頭。
我心中暗暗長嘆一口氣，我這個師姐，一旦下了決定，十頭牛都拉不回的，算了算了吧，只希望凈蓮師太可以讓她私心。
我與阿木道：「咱們到一邊等著吧。」
我的心情空前地沉重起來，謝薇說出要遁入空門那一瞬間，我是十分震驚的。不過轉念一想，謝薇可以在到達成都之前，就已經有了這個決定，遷延到今日，已經是很難得了。
看來，已經無法挽回了。
阿木道：「沒想到謝薇會下這樣的決定，難道真的對紅塵失望了嗎？哎，這個鬼王，真是令人可恨啊。」
誰說不是呢。
清晨陽光升上來，氣溫漸漸升起，到了中午，一片朗境，下午十分，山中則多了不少的一些雲層。峨眉山的雲層飄飄渺渺，纏繞在山中。
中午時分，周小若偷偷送出一些食物和清水，又跑了進去。我吃了一些，謝薇卻是一口也不肯吃，依舊堅定地跪在地上。到了天黑時分，臉色一驚有些訝異。
我只得敲門：「師太，能聊一聊嗎？」
周小若從屋內跑出來，引我進去。凈蓮師太盤坐蒲團上：「你是要問我，為什麼這般鐵石心腸吧。」
我道：「我師姐孤苦，你就讓她在這裡住上一段時間吧。花費的事情我可以解決。」
凈蓮師太道：「你師姐孤苦，貧尼倒是覺得你更苦一些吧。不是我說，你才是和佛門有緣之人。只可惜，你還有事情要去辦，所以還不能拋下紅塵。可能你這一生都無法遠離煩惱了。」
我道：「師太你錯了，人的孤苦是不能比較的。佛祖既然可以度我，為什麼不能度我師姐呢。」
凈蓮師太道：「從來都是自己解救自己，佛祖也不會度你的。好了，這是茅綠華給我的信件。你看一看，就知道答案了。」
我接過信件，快速掃看了一遍，又是一驚。我本以為茅綠華師叔寫信給凈蓮師太，乃是勸她手下謝薇師姐的。
其實並不然。
茅綠華師叔信中懇請，凈蓮師太拒絕謝薇，不要讓她遁入空門，找個說辭把她趕走就可以了。
這字跡的確是茅綠華師叔所寫，可以看出師叔對謝薇的疼愛。她不願意字跡的徒弟就此遁入空門，終生青燈古佛，獨守空山之中。
凈蓮師太道：「本來小若過兩年就要下山去了。把謝薇收下了也可以。可是茅綠華有這樣的要求，我也不能拒絕她的。謝薇終究還是不能的。」
我嘆了一口氣：「好吧，既然是師叔的意思，只是我師姐也是倔強脾氣。」
凈蓮師太道：「人總是有一個極限的，你就讓她跪著吧。人往往以為這樣可以感動別人，其實到最後只能感動自己。她把自己感動，卻以為可以感動佛祖。」
凈蓮師太又閉上了眼睛。我只好悻悻地走了出來。或許她說得對，自己最容易被感動，感動自己就以為可以感動佛祖，哪有那麼容易的事情啊。
謝薇依舊跪在門前，臉色已經白得可怕，嘴唇也乾裂了不少。我本想再勸幾句，忽然覺得什麼都沒有用，依舊在無情庵石頭上等著他。
天色漸暗，夜色來臨，我迷迷糊糊之中睡了過去，露水凝重，氣溫開始下降。到了半夜時分，庵門吱呀一聲打開了。周小若抱了一張被子出來：「謝師姐，晚上山間冷，你還是披上被子吧。」
謝薇搖搖頭：「我不用，我還可以堅持的住。」
周小若只得咬咬牙，又返回去了。
次日一早，謝薇已經趴在地上睡了過去，依舊是跪地的姿勢。
凈蓮師太走出庵門：「謝薇，你真想留下來嗎？」
謝薇已是非常虛弱：「是，求師太收留。」
凈蓮師太道：「或許你感動了佛祖，昨晚我夢到菩薩了。你就暫時住在我無情庵吧，暫時帶髮修行吧。至於什麼時候剃髮，還要再看機緣。小若，扶她進去休息吧。」
謝薇叩首：「多謝師太收留……我日後一定潛心修行。不再有凡心俗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