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節

第四十八節

夜色來了,老天爺俯下身,再一次興高采烈地趴在大地的肚皮上。城市是條巨大的**,一盞盞燈光便似那無數精蟲,爭先恐後向前奔跑。我吹起口哨,為它們吶喊加油。哪一盞燈光會抵達大地的子宮?哪一個夢想會與現實砰然相撞,開花結果呱呱墮地?一張廢紙在燈光中踮起腳尖跳起芭蕾,面容慘淡。一條狗懶洋洋把腿搭在牆角,那玩意兒一抖一抖。幾個黑乎乎的少年罵罵咧咧把手中的易拉罐扔向街道的中央,當琅幾聲響。也就在這剎那,黑暗中忽然蹦起幾個人影,以百米賽跑的速度飛快地奔出。一輛吉普車嘎然而止,輪胎在水泥地上發出尖銳的叫聲。車燈亮處,幾個流鼻涕的孩子目光比鷹隼還要敏捷,他們靈巧地滾下身,從輪胎下抓起那幾隻空易拉罐,影子在燈光處微微一晃就又不見了。

一隻鋁製空易拉罐能賣二角錢。一個孩子若一天能撿到100個,那麼他半年的收入比一個青皮後生在田頭種莊稼全年收入還要多。我的一位戰友退伍後分到鄉政府搞計劃生育工作,對此經濟現象大惑不解,按照勞動價值理論,撿易拉罐的技術含量應該沒有種莊稼高,一個孩子在單位時間內撿易拉罐所創造的財富為何會比一個青皮後生種莊稼高出這麼多?戰友在信后附了幾根雞毛,他很焦灼,這也難怪,據他在信中說,鄉里鄉親都因此紛紛拚命生孩子,然後用拖拉機把孩子們一車一車裝到城市。經濟利益大於一切,他的工作越來越難做了。最令他寢食難安的是鄉里有幾個青皮後生整日纏着他,向他打聽有沒有喝了后就能變成小孩兒的藥水。我很奇怪,便問他,為什麼青皮後生就不能來撿易拉罐?戰友見我如此愚蠢,在信中連續問候了幾十次我爸,最後憤怒地用筆尖把信紙戳出幾個大洞。他說——

「易拉罐是這麼好撿的嗎?若人人都能撿易拉罐,那我也早就去了,用得着在這裏與你丫的廢話嗎?據統計,十個易拉罐就有七個半是出現在餐廳或娛樂城。而這時十有**會有女士在場。一個青皮後生能像一個孩子那樣溜到桌子底下撿易拉罐嗎?就算他能夠成功地溜進去,女士的裙內風光豈不要被他一覽無遺?女士的男友會不會立刻掀掉桌子打斷他的狗腿?就算那位男士溫文儒雅,不願弄疼自己的胳膊,他會不會立刻撥打110,告他性騷亂……」

我沒有再回這封信,把信給燒了,這位戰友多半是得了急心瘋神智不太正常。撿易拉罐一定要自個兒赤膊上陣嗎?比如:完全可以仗着力氣大從孩子手裏搶;再要麼當個頭,把孩子們組織起來,向管理要效益,組織模式不妨比照下在金庸小說里不斷出現的丐幫……所以就此不難得出一個結論,戰友的腦袋已經被充分攪拌成一團漿糊。與一團漿糊是否還有對話的必要?除非你也是一團漿糊。

漿糊?這可是一樣好東西,至少它能填飽肚子。我忽然想起從醫院出來后一直到現在還滴米未進。腹內咕地一聲響。我這才詫異地發現自己又站在初見許颯的廣場上。揉了揉眼睛,一切都不曾改變。高架燈下,我的影子仍是只有一寸長。而不遠的石階上,那幾個老人仍正悠悠拉着嘶啞的二胡。時間在這裏似乎已經停止,一種莫名其妙的感覺猛地泌入身體里的每個毛孔,我回過頭,一個老頭兒滿臉微笑,他看着我,兩眼灼熱有光。他是誰?怎這麼眼熟?我撓撓頭,應該不是那個唱戲的老張頭,嘴可一點兒也不癟啊。視線落在老頭兒懷裏那隻可樂瓶上,眼前驀然一亮,我下意識地往地上吐出一口唾沫,眼睛一瞪,「看什麼看?」

這是那天在政府門口遇上的瘋子,靠,還自稱是我田叔,也不知他爸是如何教他的?

「嘿嘿,不看不看。什麼都不看。」老頭兒乾笑着往後退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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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體的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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