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嘿!」決塵向走過來的桑陌歌招招手。

兩人的桌上已經擺滿了菜,雖然一桌子的菜粗鄙比不上青樓酒家,但也能勉強吃得下。

桑陌歌在他對面坐下,面無表情:「說好了,你請客。」

「我還會不守信用么?」決塵道,「你能吃就吃多點,反正錢也不是我付的——哎呦!」

坐在旁邊的紓薇踩了他一腳。

「呵呵,隨便吃。」紓薇笑着對他說。

三人拿起筷子,細嚼慢咽地吃起來。

「誒。」決塵突然想到了什麼,看着桑陌歌道,「桑大俠……」

「別叫我大俠。」

「桑兄是否還記得胡笳十二拍?」

「那天那幾個么?記得。」

「你最後把他們怎麼樣了?」

「我把他們和朱雀綁在柱子,然後就走了——怎麼了?」

「他們被殺了,除了朱雀。」他道。

「額?」桑陌歌韭菜吃到一半,似乎是驚訝,但是臉上依然沒有表情,「死了?那是不管我的事。」然後繼續吃飯。

「當然不是你所為。」決塵道,轉頭看向紓薇。

她之前還一直懷疑,現在聽到桑陌歌自己說出來,方才完全消掉疑心。

「你難道什麼都不知道?」決塵問道,「怎麼唯有朱雀活了下來?」

桑陌歌搖搖頭:「估計是那十二隻還被我綁的時候,朱雀自己先跑了。」

「那若真想得到線索,要去問朱雀才是……」

決塵想了一下,把在今天早上看到那幾具屍體的事情告訴了桑陌歌。

桑陌歌邊聽邊點頭,絲毫沒有害怕或者驚訝的樣子。

聽完后,他皺了皺眉,道:「放心好了,兇手不會傷害你們。」

聽到這句話,決塵安心多了,但還是好奇問道:「你怎麼知道?」

「因為有我在啊。」

「你真冷……」決塵在一旁「哈哈」的乾笑起來。

紓薇在一旁「呵呵」的陪笑,悄悄問一旁的他:「有什麼好笑的么?」

決塵搖搖頭。

既然能夠得到桑陌歌的幫助,確實是件好事,至少不會那麼沒有安全感。

「桑兄此行要去哪裏——東瀛么。」紓薇好奇問。

「要去洄洛島。」桑陌歌若有所思,道,「有點事情要做。」

「哦……」紓薇深知沒必要問下去,便止住了話頭。

「好難吃!」隔着幾張桌子,一個聲音吼道。

三人同時向那邊望去,紓薇看清楚了,訝異了一下。

那人狐裘雕帽,風姿闊綽,一看便知道是富貴人家的紈絝子弟,正是昨天和小葉子遇上的那個貴公子。

「你認識?」決塵問她。

紓薇還沒回答,那書童怏怏道:「少爺,船上就只有這些菜,你就勉強吃吧。」他顯然受不了少爺的壞脾氣,臉上寫滿無奈。

「去去去!這菜喂狗還差不多,不吃了不吃了!」闊少爺氣急,甩開盤子,劈里啪啦掉了一地。

紓薇笑着,不知道怎麼回答,「應該認識吧……懶得理他了。」

接下來就有些沒話找話了,兩人跟桑陌歌並不熟絡,也不知道他想講什麼,他本身又不喜歡說話,所以往往是決塵和紓薇在這邊說着說着吵起來,他在那邊吃着飯邊聽邊笑,待到黃昏的斜暉照進船艙里,決塵和紓薇差點要吵得趴下,桑陌歌則悠哉游哉地伏在桌子上看戲。

「不吵了?」桑陌歌看着累倒的兩人,道,「我也該走了,多謝你們倆陪我。」

「哪裏哪裏。」決塵擺擺手,「你是我們的救命恩人哎。」

「明天一大早就到洄洛島了,今晚上跟我玩玩吧?」

「哎?」決塵道,「我們么?」

桑陌歌點點頭。

「但是……」決塵還在猶豫着,桑陌歌卻一巴掌拍了過來:「沒但是,就同意了。」

「可是,為什麼要我們跟你一起玩?」決塵納悶道。

「因為……」他收起笑容,轉過身道:「因為你很有意思。」留下一個曖昧不已的背影走了。

決塵還在發愣的當,紓薇氣著叫了起來:「什麼意思!」

「『因為我很有意思』,他什麼意思?」他轉頭過來問紓薇。

「你不懂『你很有意思』是什麼意思?」

他搖搖頭。

「他對你有意思!」

「開玩笑。」

「我也不信……反正,你就是不能跟他在一起!」

「你想多了,我怎麼可能……」

「那就好。」

決塵盯着她,「呵呵」乾笑兩聲:「不跟他,我也不會跟你。」

「誰要跟你!我一個千金大小姐才不稀罕跟你……」

「你自己說的哦。」

「……」

決塵和紓薇來到甲板時,桑陌歌正憑着欄桿望着海面,手裏拿着一壺酒。

月光投下恬靜的光華,投在他乾淨細緻的側臉上。

「顏如蓮花開落」,決塵想到了這句詩。

其實他很美,只是他不愛笑不愛表達,太過斯文,讓人注意的只是他的武功,而不是他的素凈俊逸。

「這個這個……」決塵走過去,很不情願打開話匣打破這片寂寞。

「來了?」他對兩人微微一笑,「你們說,怎麼酒那麼難喝?」

「你沒喝過酒?」紓薇問道。

桑陌歌搖頭:「奇怪吧?天下第一怎麼不是酒鬼?」

「確實有點。」紓薇喃喃,「爹爹說,桑陌歌為人陰厲詭異,奇怪得很,沒想到,你還只是個酒都沒碰過的小孩子!」

決塵乜了她一眼:「你有什麼資格說別人。」

「嘿!」桑陌歌朝他們倆笑了笑,那種笑,有別於鬼王宮的痞子氣,是一種淑靜美好的笑,恍若經過無限的哲思留下的最純凈的部分,笑得露出一排整齊的貝齒——決塵知道,他醉了,不然不可能笑成這樣。

他對決塵說道:「你們兩個很配啊,呵呵。」

決塵「切」了一聲,識趣地向桑陌歌這邊靠近了一點,遠離紓薇,害怕她又做出什麼匪夷所思的事情來。

紓薇朝他嘟嘴,自個兒跟吃了蜜似的樂着。

桑陌歌看出決塵的窘態,笑得更歡,挽過少年的肩膀靠過來,道:「不過還是跟我最配!」

「胡說!」紓薇閃過來,拉開兩人。

「他醉了……」決塵對着紓薇喃喃。

桑陌歌戲謔一般道:「怎麼,你吃醋了?」

「才沒有。」紓薇擠到兩人中間,「只是覺得這邊涼快點。」

「小姐,站在兩個人中間有很涼快么……」決塵汗顏。

「去去去!」紓薇懶得理他,轉身伏在欄桿上,雙手支頤看着海面。

夜晚的水面倒映着粼粼的月光,甚是漂亮。

「哎……」桑陌歌靠着欄桿,白皙的臉上泛起了紅暈,看來是醉意太濃了,他看着月光,一雙眼睛幽幽的,「好久好久,都沒有看海了呢,上一次到海邊來,還是跟着老爹在海邊撿貝殼……」

決塵一直在想着,桑陌歌為什麼一直那麼熱情,為什麼一直想要找他玩。

現在他知道了,他和紓薇要面對的,是長久以來孤身一人的桑陌歌。

他在絲綢之城的客棧上調侃決塵,在遭朱雀毒手時兩次救了他,在需要回報的時候僅僅是需要「吃個飯」,還會找他們一起玩。

這些古怪的行為,不僅僅是覺得決塵「有意思」而已。

這麼做的理由,其實很容易明白。

他是天下第一。

他很孤單。只是想找個人。

隨便是什麼人,並不一定是決塵,沒有界定。

月亮升起來。

有人陪伴的一天。

如果不是尖叫聲,決塵會覺得今晚會一直平平安安而且非常美好的過下去。

三個人在甲板上呆到半夜,尖叫聲就是在那時候響起的。

玄字一號房。

燭燈影影綽綽,照在房間當中的屍體上。

無數細小的血流彼此糾纏着順着他的身體向地上匯聚,他的頭顱無力地偏向房門。額頭上被洞穿了一個碗口大的血洞,整個臉上只剩下一張烏黑的嘴唇,微微張開着,保持着一個極其古怪的表情。

「沒救了。」桑陌歌聳聳肩,尖叫和屍體完全使他酒醒過來。

「全部毀滅。」決塵上前,捂著嘴檢查屍體。

玄字一號房的門口,聚集了好奇而來的賓客,他們卻沒想到看到如此慘不忍睹的場面,不禁害怕而議論起來。

恐懼如一張羽翼張開。

「屍體到底是誰的?」桑陌歌問道。

這句話引起決塵的注意,屍體的衣着,和手腳,都似在哪兒見過……

「是那個書童!」紓薇驚叫起來。

決塵看了看,確定道:「確實是他。」

——是闊少爺旁邊的書童。

這時,闊少爺也趕來了。

他看到屍體時,變得驚恐不已,捂住肚子在門外就吐了出來。

決塵嘆了口氣,遞給他藥丸——再不給他吃藥,恐怕要把腸胃都吐出來。

也委屈了他,帶著書童來遊山玩水,卻沒想到遭到血光之災。

闊少爺咳了兩聲,嘆息道:「老子天不犯地不犯,為何要殺我書童。」

「你還說……算了。」紓薇剛想對他的暴戾脾氣大罵特罵,但想到不合時宜,也作罷。

「你知道是誰殺的么?」決塵問道。

「不知道。」高澄坐在地上,狠狠地道。

「那這條船上,你可認識其他人?」

「除了她,沒有其他人。」他指著紓薇,道。

「奇怪……」決塵陷入沉思。

這時,桑陌歌走了過來,道:「有件事要注意了。」

「什麼?」

「朱雀不見了,旁邊的玄字二號房空空的。」

決塵等人來到旁邊的房間,果然不見朱雀。是別人並不奇怪,但是是朱雀就有問題。

「也許是她出去散步了?」決塵不確定道,「兇手怎麼可能是她?」

「不排除可能,但是這個東西——」桑陌歌走到窗邊。

那裏,一個上了鎖的大箱子安靜地躺着。

桑陌歌拿起一把匕首,挑起鎖頭,鎖輕易被撬了開來。

裏面正躺着一個人——一個小孩子。

「小葉子!」紓薇驚訝於在這裏又一次看見他,走上去把他抱起來。

小孩子臉色蒼白如紙,身體僵硬,只有微弱的呼吸,還表明他是個活物。

「中了迷藥。」決塵目測道。

「還……有救吧?」紓薇抱着小葉子,把他放在旁邊的床上。

「當然有救,只是下的葯太多……必須要一天的時間才能醒來。」

三人陷入沉默——怎的小葉子會在船上出現,又怎麼會在朱雀的房間里,小葉子在這裏,鬼王宮呢?

如今小葉子卻昏迷,變得毫無線索可言。

月光慘白地投灑下來,把幾人的影子照得扭曲變形。

「有誰剛才看到這個房間的主人?」決塵轉身,望着擠在門口的人喊道。

大家議論得更大聲,有人搖頭,有人不確定是否要說。適才大家都在睡覺,而他們三個又在甲板上,也不可能看見什麼。屍體是查夜的船主發現的,之前也不可能看到。

最後還是有人站了出來,說道:「我看到過,我起床如廁,曾看到她的房間亮着燈。」

「哦?」

「屍體發現之前她還在房間里,因為窗紙上還看見她的影子,而且……」那人想要說,卻考慮到什麼,停住了。

「而且什麼?」

「她好像在跟誰說話。」

「你可聽到什麼?」

「我當時昏昏沉沉,什麼都沒聽清楚,回到房間之後,什麼都不記得了,直到剛才你提起,我才想起來。」

「那你知道跟朱雀說話的是誰?」

「不知道。」那人搖頭,泛起疑問,「朱雀是不是在跟人說話,我都不知。」

「什麼意思?」決塵悚然道。

「因為,我當時看到窗紙上,只有她一個人的影子,其他的什麼都沒有,而房間里傳出來的卻是兩個人的聲音。

周圍的人聳動起來,大家陷入恐慌中。

「不會是……鬼?」有人喊道,有人害怕得叫起來。

「世上沒鬼。」紓薇大聲說,才叫人安靜下來。她對那人問道:「你確定,不是在危言聳聽?」

「相信我,這份上誰不想活命,我還敢撒謊么?」

紓薇懷疑地看着他,最後還是費了幾番口舌疏散了眾人。

「現在怎麼辦?」紓薇問道。

「唯一的辦法……找朱雀,她肯定在船上,不然還會跳海了不成?」決塵道。

「我去。」桑陌歌道,轉身走了出去。

「我們還能做什麼?」紓薇看着昏迷的小葉子,擔憂道。

「等著。」決塵一邊說,一邊示意她看着門口。

門檻上,正躺着那個闊少爺,滿臉絕望,宛如靈魂被抽走一般。

紓薇走過去,俯視他,他亦抬頭,兩眼失去神采。

「你……以後該怎麼辦?」紓薇問他。

他沉吟一口,連眼珠子都不肯動一下:「不知道,本想着要去洄洛島,現在書童死了,我連個照應都沒有。」

「我們正好要去,我看你八成是要到洄洛島去找人的吧?」

他點頭。

「這樣好了,今晚就跟着我們,明天到洄洛島我送你一程?」

「你不討厭我?」闊公子轉頭過來,望着她。

「可惡之人,必有可憐之處。」

「可是,我沒武功,沒法術,什麼用都沒有。」

「你有錢。」

這一句話着實把他扼住了。

闊公子苦笑道:「謝謝,你很可愛。」

紓薇笑了一下,道:「我叫決薇,你呢?」

「我叫高誠,要去洄洛島見一個人。」

「誰?」

「算了,說了你也不感興趣——現在,要把書……童的屍體怎麼辦?」

「那。」決塵從口袋裏掏出一瓶硫磺水,「給你這個,灑在屍體上,毀屍滅跡。」

他顫着手接過瓶子:「……可我不敢。」

「怕什麼?死人也是人。」

高誠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走開了。

紓薇看着高誠,轉眼看看決塵,見他瞪着眼睛,鄙夷地看着自己。

「你看我幹嘛?」她疑惑道。

「你剛才說,你叫什麼?」

「決薇啊,怎麼了?」

「你騙他?」

「當然啊,難道你讓我說我是『紓薇』,然後等着他們來搶水龍珠?」

「不是。我在納悶你為什麼要跟我同姓?」

「當然了!作為人妻,當然要隨相公的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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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龍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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