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離別三
妖力充斥的陣圖已經變得極不穩定，整個幽暗的空間都在劇烈的震顫，一道道裂口不停的出現。那些口子越來越大，外面強烈的陽光透過那些裂口照射進來，每一次掠過女人的魂魄，都帶起一道烙鐵烙在皮肉上的刺耳響聲。
嗤啦……嗤啦！
每一次被陽光照到，女子的魂魄都出現不可抑制的顫抖，那種直擊靈魂的灼燒感足以讓任何人發狂。
「小豆子，豆子，媽媽愛你，媽媽想你！你一定要乖乖的，一定要乖，不然媽媽要生氣的！記住媽媽的話，要開開心心的活著！」女人凄厲的喊著，狀似瘋狂！她一遍又一遍的重複著這幾句話，一次又一次的試圖再抱一抱自己的女兒。
終於，當女人的手臂不知第幾次擦過小豆子的身子，那紅底小花的衣服上竟然出現了一絲皺褶！
嗤啦！嗤啦！
與此同時，又有幾道陽光闖入了進來，照在了女人的身上。在劇烈的痛楚傳遞到全身的同時，女人驚喜的感覺到那刺眼的陽光里不僅蘊含著恐怖的熱力，還有一絲絲奇異的力量，這力量讓她在忍受難以言表的痛苦之時，竟然擁有了短暫的實體。
「快走！你答應過我的！」
陳鳳章的嘴角已經沁出了鮮血，他的雙眼之中甚至再一次泛起了那種凶獸般的金光，他竭力的維持著將要破碎的陣圖，身體里的妖力潮水一樣輸出。但他知道，不管他怎樣努力，甚至就算他現在突破到了修者，他也不可能一直維持著這個陣法。
因為這個陣法與之前他所施展的所有妖術都不相同，不管是搜魂還是奪魄，那些妖術的對手都是人。但這個陣法，卻要在陽光普照的世間硬生生營造出一片幽冥，這已經不是在與人爭，而是在與天爭。
噗！
一口鮮血再也抑制不住，被陳鳳章噴了出來。李雲溪驚慌的看著，卻根本不知該如何是好，只能和陳鳳章一起拚命的勸說女人趕快離開。
女人的影子已經變得極淡，讓人擔心她隨時都會消失一般。但她卻終於積攢夠了那種奇異的力量，緊緊的把小豆子摟在了懷裡。實實在在的觸感讓母女倆都沉浸在了其中，女人臉上那種幸福滿足的神情就真的好像擁抱了世界上最美麗的瑰寶。
「俺不走了，俺不想轉世，也不想投胎，俺就想這麼抱小豆子一會兒。」女人摟著小豆子，從女兒的頭頂上抬起臉來，滿是愧疚的沖著陳鳳章和李雲溪不好意思的笑著：「俺對不起你倆，說話不算，辜負了你們的好意。但俺真的舍不下她，你們都是好人，都是俺家的恩人，能不能行行好，讓俺就這麼跟小豆子呆著吧。」
「可是你會魂飛魄散的呀！」李雲溪一臉的惶急，她踏前一步，想要再說些什麼，但卻被陳鳳章抓住了腰帶拽了回來。
陳鳳章看著女人臉上堅決的表情，只看了一眼便清楚了女人心中的想法。
他輕輕向李雲溪搖了搖頭，本來挺立如槍的身子終於坐了下去，那本是他準備用於送女人離開的姿勢，現在卻用不上了。
結印，布陣，已經非常微弱的精神力再一次在印法間連接起繁複的陣圖，妖力湧入，支撐著搖搖欲墜的幽暗空間。
空間內，紅裙似火的絕麗少女緊緊扶著盤膝結印的黑袍少年，兩個人都用複雜難明的目光看著面前那一對抱在一起的母女。
她們抱的是那樣緊，那樣密，彷彿任何人都不能把她們分開似的。小豆子經過了一天的害怕恐懼，此刻終於在那個熟悉的懷抱里完全放鬆了下來，她呼吸均勻，嘴角微微淌出些許口水，卻是沉沉的睡了過去，只是那小小的眉頭卻還是微微的蹙著，彷彿在夢裡猶自擔心會丟失了自己的母親。
女人看到陳鳳章的動作，緊繃的身體終於也鬆了下來，她再一次感激的點了點頭，儘力抱著女兒沖兩人弓了弓腰，隨後，就一心一意的看著懷裡的小豆子，彷彿怎麼也看不夠似的。
她細細的看著女兒的臉，看著她嘟起的小嘴，看著她光滑的臉蛋，看著她可愛的眉眼和長長的睫毛，女人伸手輕輕撫平了小豆子皺起的眉心，動作輕柔的就彷彿在撫平一副傳世的名畫。
看著看著，女人的淚水又不自禁的涌了出來，只是這一次，她臉上的表情不再是撕心裂肺的難過，而是充滿了幸福滿足的味道，那種發自內心的安詳，彷彿給這個平凡的女人鍍上了一層光暈，讓她整個人都變得不再平凡，像是在散發著耀眼的光。
「鳳章哥哥，你……」李雲溪小聲的說著，那聲音輕輕的，弱弱的，彷彿自己都在責怪自己打擾了那對母女的平靜。
陳鳳章嘴角的鮮血滴滴噠噠的落在黑袍之上，他已經沒有力氣再說話，只是接連眨了三下眼睛。不用明說，李雲溪立刻就看懂了少年的意思，那意思是說，他還能支撐三息的時間。
第一息，女人再次用力摟了摟懷裡的女兒，那力道就像是要把小豆子揉進自己身體里似的。
第二息，她把小豆子抱在了胸前，又再仔細打量了女兒一番。即便被母親緊緊摟抱都不曾醒來的女孩，卻在剛剛脫離女人胸口的一瞬睜開了眼睛。
第三息，女人寵溺的揉了揉小豆子的額頭，重新又把她貼緊了自己的身體，輕輕搖晃著，彷彿口中還喃喃的哼著不知名的兒歌。等女孩再次閉上了雙眼，才對著陳鳳章二人露出一個艱難的笑容。
那笑容太過複雜，有無奈，有不舍，有感激，也有託付，陳鳳章和李雲溪都無法清晰的辨認出笑容里蘊含的每一種感情，但他們卻不約而同的知道，那是一位母親留在這世間最後的牽挂。
下一刻，陣圖支離破碎，白亮的陽光從四面八方涌了進來，一瞬間便吞噬了女人那已經近似透明的身影。
……
雄偉高大的粟城，像一頭匍匐的巨獸沉默的盤踞在遠遠的對面，透過遮天蔽日的風沙和塵土，把恢宏堅實的身軀若隱若現的呈現在眾人的眼中。
粟城的近郊原本是一片一望無際的草甸，往日里有數條小溪會在草甸上流淌，如一條條白色的玉帶，把這座帝國排名前三的古老城池裝點的漂亮非常。
南國水鄉，魚米重鎮，年年繁榮，季季蔥蘢。
陳鳳章和李雲溪曾不止一次來這裡遊玩，在他們的印象里，粟城便應該是古老、繁華、美麗而充滿生趣的地方，尤其現在還是夏季，水草豐美的時候無論如何也不應該有如此大的塵沙。
但很快的，他們就找到了塵沙的來源。
數不清的戰馬嘶鳴著，咆哮著，踩踏賓士著，它們在背上的騎士指揮下，或縱越或狂奔，穿插來去。粗壯的馬腿和包裹著熟鐵的馬蹄輕易掀開了草皮，把下面的沙土翻上半空。
人在嘶吼，馬在嘶吼，雪亮的彎刀擦著厚重的鐵甲也在嘶吼，就連那吹過耳畔的風聲竟彷彿還是在嘶吼，好像連它也被這裡的狂躁所感染了一般。
「百里長河繞古城，處處花蔭香迎風」的醉人美景再也不見。
放眼望去，遍野是死屍，到處是廝殺，在粟城和少年們之間的這片廣闊草甸上，死亡和鮮血早已成為了這裡唯一的圖騰。
「姐姐，媽媽是去找爹爹了對嗎？她很快就會回來的對嗎？咱們走出了這麼遠，等她回來要是找不到我怎麼辦呀？」
就在白狐的少男少女們被眼前的景象震驚的莫可名狀的時候，一個奶聲奶氣的嗓音打破了這個小團隊中的沉默。那聲音里充滿了天真和童趣，與身前這片修羅地獄一般的可怕場面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李雲溪低下頭來，震驚和憤怒的目光在對上小豆子清澈的眸子的一刻就變成了溫柔，她摸了摸小豆子的頭，柔聲道：「是啊，姐姐不是說過很多遍了嗎，媽媽已經去找爹爹了，她找到了爹爹就會來接小豆子的，無論我們到了哪裡，媽媽都一定能把小豆子找到的。」
這一路上已經不知道被小丫頭這幾個重複的問題反過來複過去的問了多少遍的李雲溪，終於忍不住點了點女孩的鼻子，故作嚴肅的道：「不許再問了哦，再問的話姐姐就不高興了。姐姐已經回答了小豆子很多遍了，現在姐姐有別的重要的事情要做，你乖乖的，趴在這裡睡一會好不好？」
「哦，那好吧……」小豆子伸出小手的捂住了嘴巴，做了一個我不再說話的動作，但那雙烏溜溜的眼睛轉了一轉，還是忍不住道：「那姐姐不要生氣，等媽媽回來了不要告訴媽媽。」
「好……」李雲溪無奈的拍了拍腦門，總算把這個小不點安撫好了，這才嚴肅的轉向其餘眾人，問道：「粟城的情況比我們想象的嚴重的多，大家有什麼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