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離別一

熊熊的火焰燒了起來，而且越燒越大，越燒越是劇烈，如一朵怒放的凈世之蓮盛開在荒蕪的曠野上。

姜城他們整齊的站成一排，滿臉肅穆的看著滔天的大火和火裡面漸漸變形的屍體。

那裡面有唐國的百姓也有北蠻的游騎，他們的屍體被分成了兩堆，但燒出的火焰卻最終匯在了一起。在生前，他們中有的善良，有的惡毒，有的幸福，有的悲傷，但是，誰在乎呢？現在他們都燒成了一堆，再也分不出彼此。

在點火的最後一刻，少年們終究沒有任由那些北蠻人暴屍荒野，而是把他們放在了另一邊一起點燃。

活著便生死相拼，死後便給他們體面，前一種是血性，后一種是人性。

李雲溪溫柔的把小女孩摟在胸前，看著大火把女孩母親的屍身一點點燒成硬硬的灰渣，她長長嘆了口氣，然後低頭看著女孩那雙烏溜溜的眼睛柔聲道：「乖，跟姐姐走好不好？姐姐帶你去一個很好玩很好玩的地方，那裡有……」

「媽媽！」

李雲溪的話還沒說完，便被孩子稚嫩的呼叫打斷了。那個一直很安靜的小女孩忽然雙眼直直的看著對面，手舞足蹈的掙扎著想要離開李雲溪的懷抱。

「媽媽，媽媽，我要媽媽……你放開我，我要去找媽媽……」

小女孩的呼聲一聲比一聲大，掙扎的動作也一次比一次劇烈，前面明明沒有任何東西，但她卻不斷伸長了小手向前夠著，好像真的看到了媽媽似的。

李雲溪不知所措的摟緊了懷裡的孩子，就彷彿摟緊了多年前的自己。

眼前的一幕是那麼熟悉，三歲的女孩大聲要著自己的媽媽，在大人的臂彎里掙扎哭喊、撕心裂肺……李雲溪猶記得三歲那年，母后病逝，自己也是這樣絕望無助的一遍遍喊著「我要媽媽，我要媽媽」，而自己的父皇也像現在的自己這樣，沉默的摟緊了她幼小的身體，在那個幽暗空曠的大殿里無聲的流淚。

那嬌嫩的喊聲，扭動的身體，以及女孩眼睛里渴望急切的目光，一下子擊中了李雲溪的心扉。以往一向堅強果決的白狐隊長，此刻卻無力的蹲下了身子，她閉緊了雙眼，有細弱的淚痕順著少女白凈的臉頰流下，緩緩滲入了下巴尖頂著的女孩濃密的黑髮。

兩個女人，一大一小，在這個夏季的清晨，在飄著焦臭的曠野，摟抱著哭在了一起，就像是兩隻迷失的羔羊。

「唉……都散了散了，交給我吧。」

正在白狐的少年們傻傻的立在一旁，看著那兩個彷彿要哭到天荒地老的女人，不知所措面面相覷的時候，那個憊懶的、散漫的聲音從將要散開的白霧中傳了出來。

姜城和魯小胖一臉鬱悶的看著陳鳳章緩緩走來，身後還跟著他那匹搞笑的雜毛老馬。他們張了張嘴，卻終究沒有說出什麼，他們知道，現在的隊長的確需要一個人去安慰，可惜這個人卻不是自己。

陳鳳章徑直走到李雲溪的身前，緩緩的蹲下身子，彷彿生怕驚嚇到了她們一樣，然後伸出手臂，把這一大一小兩個女孩同時摟在了懷裡。

「好了，不哭了，乖，我來了。」

少年的話語輕柔的彷彿是在耳邊低吟夢囈，又好像是黑甜的夜晚中情人的呢喃，這句話帶著誘人的魔力，把兩個哭泣的女孩從各自的心境里拖了出來。

「鳳章哥哥……」李雲溪抬起頭，看了一眼少年柔和的臉龐，又再次把自己的臉蛋緊緊貼上了溫暖的胸膛，吸著鼻子道：「看到了她，我就想起了……」

「我知道，」陳鳳章打斷了少女的話，用手輕輕揉著李雲溪的額頭，語氣里有著瞭然和憐惜：「我都知道，雲兒，都過去了，我在你身邊呢。」

「那，你會一直在我身邊嗎？」現在的李雲溪就像一個撒嬌的小女孩，她把頭扎在少年的懷裡，悶悶的道。

「會的，不論你去哪，我都陪著你。」陳鳳章寵溺的看著像小熊一樣趴在自己懷裡的少女，既像看著自己的妹妹，又像看著自己的女兒。

陳鳳章當然沒有一個臨死都要拎著他的耳朵，囑咐他一定要小心漂亮的女人，越漂亮的女人就越會騙人的老娘。他甚至從來都沒有見過他的母親，或許見過，卻已經不記得了。

但他卻有一個比任何狐狸都精明睿智的白叔。

那隻老狐狸曾經說過，當你遇到一個能和你像青梅竹馬的妹妹一樣心靈相通的女孩，而你又願意像父親對待女兒那樣包容她的一切缺點，那時最好的方法就是把她娶過來。

陳鳳章不是一個喜歡裝傻的人，也不是一個喜歡被動的人，在任何方面，他都有著自己的想法，保持著相當的主動，這也包括對李雲溪的感情。所以他才會在十歲的時候拉著李雲溪的手，當著三位元帥和仁宗皇帝的面宣示自己的主權。所以他才會在初初相遇的時候，便割腕喂血，無師自通的用出了妖族的血飼。

血飼，以血為飼，禍福與共。

妖族中只有配偶間才能使用的救命秘術。

李雲溪在陳鳳章的胸口趴了一會，終於緩和了情緒再一次抬起頭來，用一雙紅腫的跟小桃子似的眼睛偷偷掃了一圈，卻發現白狐的少年們早已經醒目的散了開去。

開玩笑，敢偷看隊長的窘態，將來不怕穿小鞋嗎？

「鳳章哥哥，這個孩子，我不知道她怎麼了。我想把她帶走，可她一直哭鬧著要找媽媽。」李雲溪確定了周圍沒人，終於放心的探出了身子，依舊依偎在陳鳳章的懷裡，卻驚訝的發現剛剛還在哭個不停的女孩不知何時又安靜了下來。

「她叫小豆子，」陳鳳章從李雲溪的懷裡接過了女孩，輕聲的道：「她的問題我來解決，不過接下來的場面最好不要讓姜城他們看到。」

姜城他們又一次踏上了前往粟城的征途，帶著滿心的疑惑和無奈。

尤其是姜城，他才不相信那些霧氣後來變濃是因為李雲溪的到來，在那之前他分明的感覺到了自己釋放的靈力中突然摻進了一些其他的東西。那絕不是靈力，卻遠比靈力活潑、清靈而又有一種說不出的古老和親切，它就彷彿有著自己的思想，把姜城的靈力完美的整合在了一起，使得幻術的威力頓時增加。

那種感覺，就像是原本一盤散沙的軍隊突然間來了一位非凡的統帥，潤物細無聲的把腐朽化成了神奇。

姜城不想走，他幾度把懷疑的目光投向了陳鳳章，他很想留下來看看那個在他眼中已經開始變得神秘起來的少年，究竟有什麼辦法能安撫得了那個奇怪的女孩。但是在李雲溪堅決的催促中，姜城也只能強壓下心裡的好奇，跟其他的同伴一起馳向了前面那座宏偉的城池。

「大嫂，你過來吧，站在我身邊，一會兒小豆子就能看見你了。記住，只有三十息的時間，時間到了你就去你該去的地方。」

李雲溪睜著一雙大眼睛好奇的看著陳鳳章向空無一人的地方這麼叮囑著，卻沒有出聲詢問，只是走上前去依舊拉著孩子的小手等待少年的下一步動作。

陳鳳章整了整衣衫，這一次他沒有盤膝坐下，而是如一桿標槍般站在李雲溪和小豆子的面前。雙臂一震，露出遮掩在袍袖中的雙手，結印，布陣，少年滿面肅然，沒有絲毫廢話，龐大的妖力噴薄而出，瞬間便填充了精神力刻畫出的陣圖。

太陽終於升上了天空，明亮的光線鋪滿了這一片荒原，但陳鳳章等人的周圍卻突兀的黑了下來，像是有一個黑洞在瘋狂的吞噬著接觸到的一切光亮。

陳鳳章看著陣圖裡暫時形成的幽暗空間，滿意的微微一笑，把食中二指放在嘴邊，只一咬，殷紅的血水便流了下來。他把手指在李雲溪和小豆子的眼眉上輕輕一抹，那血水便飛快的滲入到了兩人的皮膚中去，只留下點點極為淡弱的金光在兩女的眉眼間悄然閃爍。

「咦？」李雲溪睜開眼睛的一瞬間，就看到了那個畏縮的站在陳鳳章身邊的年輕母親。

「媽媽！」

不等李雲溪繼續做出反應，她一直牽著的女孩便猛地掙脫了她的手掌，如一隻看到了油瓶的小耗子一樣哧溜溜的向著自己的母親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