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雪國、流火
清爽的夏風迎面吹來，把陳鳳章的頭髮吹的飄揚在腦後，像是一匹被撕裂的黑緞。
這個剛剛才引起了副統領大人心悸的少年，此刻卻絲毫沒有得意的樣子。他雙眼一眨不眨的凝視著懷裡沉沉睡去的少女，無意識的撫摸著自己的手腕，在那裡，片刻前還在流血的傷口已經癒合成了一道若有若無的紅線。
雜毛老馬在狂奔，以令人不可置信的速度！
衛城中心那些灰色的屋頂已經被遠遠的拋在身後，漸漸淪落成一道道模糊的線條。四周的景色開始變得荒涼，雜亂的灌木和大塊的田野提醒著少年已經來到了衛城的邊緣，不遠處那道不算太高的城牆在黑夜中顯出了沉默的輪廓。
黑色的牆體隨著馬蹄的飛奔越來越近的壓了過來，陳鳳章撇了撇嘴，不但絲毫沒有減速，反而再一次輕輕磕了磕雜毛老馬的腹部，那本就奇快如風的老馬竟然再一次加上了速度，青灰色的馬身化作一道肉眼難以捕捉的光影，一瞬間便到了城牆腳下。
緊接著，它面對著厚實的城牆，毫不猶豫的躍了起來！
幸虧深夜的城牆四周再沒有半個人影，否則恐怕當時就會有幾個被嚇出病來。
銀亮的月光下，一匹渾身青灰的雄健駿馬向著空中高高躍起，那張力十足的、線條流暢的馬身，竟然違背了常識般的越升越高。
很快的，駿馬跨越了城牆，跨越了薄雲，彷彿要一步跨入月亮里似的。在深藍的天幕上，那馬彷彿在踩著月光奔跑，它肋下的雜毛被結實的肌肉撐起，蜷曲著如同一片片堅硬的鱗片包裹住整個腹部，額頭上的長鬃打著旋兒糾纏在一起，像是一支猙獰的尖角直刺天空。
此時的駿馬哪裡還有一絲絲老態，它神采飛揚，目光明亮，好像獲得了新生一般，悠然自得的徜徉在星河之上。
馬蹄輕盈，在群星間濺起片片星光。
那些璀璨的、如同碎玉一般瑩然的星輝一下子就耀花了少年的眼，迷離中，周圍的點點星光彷彿變成了片片雪花，爭先恐後的向著自己湧來。
有風吹過，星落如雨！
少年已經分不清那紛紛揚揚灑落的究竟是星還是雪，四面八方，只剩下刺眼的白色向自己鋪天蓋地的狂壓下來。
不對！
陳鳳章猛然警醒過來，之前那漫天的繁星竟真的變成了無邊的白雪，星河不見了，月輪不見了，連駿馬和少女也都不見了，天地間只剩下一片皓然的雪。
雪，全是雪，到處都是雪。
少年就成為了這雪國中唯一的一點黑。
「唉……」陳鳳章絲毫不見緊張，反而放鬆了身體，抱著肩膀站在雪裡，向著天空悠悠的嘆息道：「白叔，您非要挑在這個節骨眼上跟我來這套嗎？」
天空無語，四野皆寂，只有簌簌的落雪聲聊勝於無的回應著少年的問話。
陳鳳章無奈的聳了聳肩膀，輕輕呵出了一口哈氣，看著剛一出口便凝結成細小冰粒的水汽，少年喃喃自語道：「這次的溫度比之前低的多呀？看來是又加大了難度。既然這樣，我也不藏著掖著，正好看一看突破后真實的威力，總不能白白浪費了這次難得的機會。」
一片大雪之中，陳鳳章用腳掃了掃地上的雪面，卻發現無論怎麼清掃，雪面下露出來的卻依然是雪。他無奈的嘆了口氣，就在原地細緻的整理好衣服，臉上再次出現了那種莊嚴肅穆，彷彿正在進行某種古老儀式般的表情。
再然後，少年揚雙臂一震袍服，兩腳微錯間，盤膝坐了下去。
伏……
寬大的黑袍被震的高高揚起，在揚到最高點時終究逃不脫身體的拉扯，又如一片黑雲般悠悠的下落，在風雪中發出輕微的聲音。直到少年坐好，雙手置於膝上，那飄逸的長袖和下擺才緩緩覆蓋了他的身體。
這一刻，除了四周彌散的雪花，再沒有任何人看到，一個十五歲的年輕人穿著款式早已過時的寬鬆黑袍端坐雪中，再現了千萬年前曾經在人類世界里盛極一時的，獨屬於術士的優雅和威嚴。
術士，才是真正意義上第一代脫胎於妖族的人類大能，他們沿用了妖族這種「術士」的稱呼，操控著強大的妖術自由而洒脫的行走在世間。
現在，人間早已沒有了術士的蹤跡。至於幻術師，沒有幾個真正擁有古遠傳承的家族會承認這種稱呼，因為他們知道，這個「幻」字其實是對他們能力衰退的一種嘲諷。
溫度不斷降低，眨眼間便在陳鳳章的睫毛上結出了一層霜花，那身黑袍已經凍的有些僵硬，使得少年看上去像是一尊黑色的冰雕。
如果是個普通人，恐怕現在已經被凍死了吧。陳鳳章在心裡暗暗想著。
咔嚓！
冰雕的手臂活動了一下，在袍袖上帶起冰凌碎裂的聲音，那雙籠在袖內的手自膝蓋上抬起，在距離胸前大約兩拳的距離上伸出了袖口。
緊接著，少年的十根手指突然緩緩的律動起來，一開始速度極慢，但每一根指頭都像沒有骨頭一般的扭曲，雖然動作的幅度還很小，但那靈巧無比的扭動卻像極了幾點剛剛被點燃，卻還沒有真正燃燒起來的星火，頂著寒風向上方的天空飄舞。
星火微弱，只有那麼寥寥幾點，卻在暴風雪的壓制下非常固執的飛騰。少年手指間的動作越來越快，那種奇異的扭曲也越來越是強烈，就在手指的動作到達了某一個臨界點的時候，先前施展了奪魄與搜魂的那股龐大的精神力，再次無聲無息的降臨。
在黑袍映襯下，顯得異常白皙的雙手完全籠罩在精神力之內，不知何時竟真的被一團淡淡的白焰所包裹，慢慢的燃燒出了真正的火星。
「起！」
似是覺得火候已經足夠，陳鳳章的臉突然揚了起來，他向著空中低喝一聲，同時一種不是靈力卻比靈力更加古老神秘的力量，從少年淡金色的雙瞳之中狂涌而出，循著精神力設下的軌跡，形成數十個明亮的光印，異常契合的融入了飛快扭動的手指之間。
轟！
就好像有人在那些火星上澆了一桶油，那些神秘力量所形成的光印剛一碰到手指間的火星，一團拳頭大小的白色火焰便從少年的雙手間熾烈的燃燒了起來。
火焰雖只有拳頭大小，但它剛一出現，滿天的風雪都好似滯了一滯，異常灼熱的氣息擴散而出，瞬間便把四周的空氣都燒的扭曲了起來。
陳鳳章靜靜的坐著，嘴角卻勾起一抹頑童似的笑容，他動作不停，手指的扭曲幾乎帶起了道道殘影，隨著眸子里的金色光芒不斷加深，那神秘的力量也不斷凝結成更多的光印，爭先恐後的投入到燃燒的白色火焰中去。
白色的焰心依舊只有拳頭大小的一團，但它飄逸而出的外焰卻不斷向外擴展，隨著與焰心距離的變化，外面的火焰逐漸分出不同的顏色層次，一直到了最外層才變成了人們最熟悉的那種明亮的橘黃。
天地間的溫度開始緩緩回升，以陳鳳章所在的地方為中心，紛揚的大雪不甘的向周圍退避。那個白色的火團不停向天空散發著光熱，一縷縷純白的火焰筆直的連接起天地，在陳鳳章的胸前形成了一條拳頭粗細，卻拄天拄地的火焰通道。
蒼茫一片的雪國，終於不再只有陳鳳章這一點黑色。那道白色的火焰通道橫亘在天地之間，向外擴散出足足九種色彩，就像有個無聊的天神把霓虹捋直，插入了世間。
「白叔，請指教！」
陳鳳章顯然沒有滿足於現在的聲勢。
隨著他的話音一落，那火焰通道突然爆炸開來，各色繽紛的火焰化作絢麗的火海朝著四面八方席捲過去，一下子便把漫天飄飛的雪片蒸發的無影無蹤。
原本密布的雪雲隨之散去，天空中艷陽高照，刺眼的陽光炙烤著終於露出泥土的大地，把殘存的積雪化成涓涓的溪流。
溪流匯聚，形成一片片湖泊，粼粼的水面上倒映著明澈的天空。
只是……那淡藍色的天空中，不知何時竟然出現了兩個太陽！
光線越來越強烈，周圍的溫度也越來越高，如果有人在一旁偷看，他一定會震驚的看到，天上的太陽還在不斷的增加！
三個，四個……
每多一個太陽，空氣中的溫度便提升幾分，到後來地上濕潤的泥土竟然出現了龜甲般的裂紋，零星的雜草隨風自燃，就連地上的石頭也在表面呈現出一種被燒融釉化的趨勢。
「九陽耀空，人間流火。」
少年笑嘻嘻的說道，語氣平淡的好像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一般。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這是在裝逼！這樣的妖術也是他突破了半步修者之後才剛剛領悟到的大招。
可是沒辦法，一想起那個總是「一切盡在掌握中」的表情，異常淡定的讓自己感到蛋疼的白叔，陳鳳章就總是忍不住想要在他面前裝一裝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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