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脫殼的蟬
「我要為父母平反。」曲婉晴平靜的道。
「可以。」李雲溪微笑。
「我要誅滅杜家滿門。」曲婉晴繼續道。
「可以。」李雲溪依然微笑。
「這件事，我想親手去做。」曲婉晴直視著李雲溪的眼睛。
「可以。」李雲溪還在微笑，彷彿沒有什麼事情能令她動容。
「如果我要參與過陷害我父親的幫凶們全部伏法呢？」曲婉晴試探著道。
「我保證，所有與杜家有牽連的家族，哪怕收過一兩銀子，也會受到最嚴酷的懲罰。」李雲溪的微笑始終不變，但看在曲婉晴的眼裡已經有了難以置信的味道。
這個少女……真的知道自己在承諾什麼嗎？
「還有嗎？」
輕鬆的三個字讓曲婉晴霍然抬起頭來，她盯著李雲溪，目光里終於有了一些請求的神色，用低低的顫抖的聲音道：「我，我想學本事，學你們的那種本事，讓我再次不得不面對命運時，可以有反抗的能力。」
這一次，清脆的聲音久久未曾響起，曲婉晴閃目看去，發現那個紅衣少女正用極慎重的目光在打量著自己。
「反抗命運嗎？」
直過了彷彿一個世紀那麼漫長，漫長的曲婉晴的後背都已被汗水浸濕，這才看到那個紅衣少女輕輕的呢喃了一句，隨即重重的點頭道：「可以！」
「為什麼？」曲婉晴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疑惑，有些激動的問道。
「什麼為什麼？」李雲溪訝異的道。
「為什麼你要這樣的幫助我？我求過他，甚至曾經磕頭拜師，許諾一生一世尊師重道服侍於他，但他卻沒有同意。」曲婉晴走上兩步，緊緊的盯著李雲溪道：「為什麼你這樣輕易的便答應了我所有的要求，甚至連條件都不曾提出？」
「因為你喜歡他。」
李雲溪站起身來，長年的修行使她的身體發育的很好，此刻站在較為年長的曲婉晴面前，反而比她還高出了半頭。她回視著曲婉晴的目光，笑的竟似是非常愉快。
「什麼？」這個答案實在出乎了曲婉晴的意料，聰明如她當然早就察覺了少女和那少年之間千絲萬縷的情意，在她想來，少女可能會答應這些要求以換取她的離開。
但現在這是怎麼回事？因為自己也喜歡那個少年，她便要全力的幫助自己？難道在她的眼裡，自己就這麼沒有威脅嗎？
在今日之後很長的一段時間裡，曲婉晴每每想起今晚的舉動，都會暈生雙頰，並且輕啐一聲「神經」，她很難說清是怎樣一種矛盾的心情，促使她問出了那樣一句話來。
「你……就一點不怕嗎？」
這句話在出口的同時，曲婉晴就已經開始後悔，人家幫了自己，答應了自己的每一個要求，甚至連平常人做夢都得不到的修行之路也擺在了自己的眼前，但自己這是在說些什麼？我是什麼時候開始變得如此貪得無厭、不知羞恥的？
曲婉晴已經在心裡做好了挨罵的準備，卻聽到少女突然發出了一連串的嬌笑，好像聽到了什麼有趣的事情一般。
「怕？怕什麼？怕他愛上你，怕你把他奪走嗎？」少女掩嘴嬌笑，那一襲紅裙在燈光下像一團跳動的火焰：「你不懂，你既不知道我倆的經歷，也不知道我心中的想法，最關鍵的是，你還不了解他。」
李雲溪定定的看著曲婉晴，用一種罕見的沉重語氣道：「只有了解了他的內心，你才會明白愛上他是一個多麼艱難的選擇。」
「很累嗎？」曲婉晴小心的問道，那種小心不是退縮的小心，而是一個女子第一次在另一個女子面前坦誠的面對自己心事的小心。
李雲溪的笑容好像又變得滿意了幾分，連她的語氣也顯得輕快起來：「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幫助他，但他走的實在太快，越是幫他，我便越覺得幫不上他。」說到這裡，李雲溪禁不住又想起了白狐里那幾個倔強的少年，不由得加重了幾分無奈道：「所以如果有人願意來跟我一起分擔，我倒是求之不得呢。」
李雲溪從懷中取出一塊牌子，塞到了曲婉晴的手裡道：「至於讓他愛上你，或是把他搶走，」少女輕輕勾了勾嘴角，自信的臉龐在燈光的映照下泛著難以言喻的光輝：「先等你跟得上他的腳步，夠資格站在他的身邊再說吧。」
曲婉晴深深的看著自信的少女，她突然想起來，在半年多前，自己也曾是一個如此自信的女子，那時候無論走到哪裡，迎接自己的都是百姓們尊敬的目光和士子們傾慕的眼神。
但是今晚，直到看到了此時少女臉上的光輝，曲婉晴才突然明白，那時的自信不過是藉助了別人的追捧，而李雲溪的自信卻是源自於自身的底氣。
自己居然還問她怕不怕……太陽怎麼會去擔心被月亮取代呢？曲婉晴自嘲的想著。
「好了，現在，我們來聊聊，今晚你該如何幫助我。」李雲溪嘻嘻一笑，轉瞬間隱去了唐國公主的氣場，變得如同一個古靈精怪的調皮女孩一樣，學著陳鳳章的樣子聳了聳肩膀，拉著一時間難以適應的曲婉晴一同坐在了床邊。
燭影搖曳，畫屏斑駁，沒有人知道在這個寂靜的夜晚，在這個清幽的小樓，發生在兩個女子間不著痕迹的交鋒與妥協。
哪怕就是現在正蹲守在樓外的皇家內衛們，也完全無法想到，此時近在咫尺的那兩個女子，會在往後的日子裡給這個世界帶來了多大的震懾。
……
今晚是個熱鬧的夜晚，萬花樓熱鬧，縣衙門熱鬧，有間客棧也很熱鬧，但最熱鬧的莫過於趙老實位於城西小巷中的那個獨門小院兒。從傍晚開始，操著各種不同活計的男人們便開始來來回回的穿梭於這條偏僻的巷子，小院的那個吱吱呀呀的柴門自始至終就沒有關閉過。
如果非要在這群人中找到一個共同點的話，那便是每個人都異常的靈敏和幹練。
堂屋中的燈火一直未滅，馮強穿著那身富貴吉祥的員外袍，一杯接一杯的喝著蓋碗里的茶水，多半包從王都帶來的香片光是這大半夜的功夫就消耗掉了三成，卻愣是沒有熄滅他心中的煩悶。此刻的馮副統領，正皺著粗重的眉毛，有些不耐煩的聽著下屬的彙報。
「後來我們看到公主殿下進了曲家小姐的房間，就不敢再跟過去，一直在外面等著，再後來……」這人明顯是剛剛進入內衛不久，面對凶名在外的馮強，每一根汗毛都在表達著畏懼，他事無巨細的做著彙報，生怕這期間遺漏了什麼。
馮副統領再一次抿了一口蓋碗里的茶水，咂了咂嘴，一口把嘴裡的茶梗吐出一道流暢的拋物線，然後才翻著眼皮道：「公主進去了多久？」
「不到一個時辰。」下屬有些迷茫，不知道公主進去了多久和這次任務有什麼干係。
「不到一個時辰？」馮強原本微眯的眼睛一下瞪了起來，大聲道：「也就是超過了半個時辰？」
「是，是啊……」副統領的表現讓下屬更加的摸不著頭腦。
啪！馮強狠狠的一拍桌子，大怒道：「公主進去了半個多時辰，你們難道是豬嗎？現在才來稟報？」
「呃……大人，這個，有什麼關係嗎？」
「關係？關係大了！「馮強冷笑一聲，隨即怒喝道：」太子殿下被官府帶走，以公主和他的關係原本應該直奔官府砸場子才對，結果她卻先去了萬花樓見曲家那個丫頭！我本以為她只是一時好奇或者吃醋，想去見上一面，但你們居然看著她在裡面呆了半個多時辰？！「
馮強的聲音越來越大，到了最後簡直是在跳著腳的大罵：「多半個時辰！你們這幾個豬腦子難道就從沒想過，她們在裡面說了什麼？做了什麼？有什麼事情值得公主耗費這麼多時間？她難道就一點不擔心太子的情況？「
「這……這個……「下屬已經被馮強的憤怒嚇得懵了，嘴裡結結巴巴的不知說什麼好，憋了半天才問道：」大人，那依您之見，這是為什麼呢？「
「公主不擔心，證明她早已知道了太子沒有危險。但她為什麼如此確定？那自然是有人通知了她。這個通知之人除了太子還能有誰？「馮強倒背著手在屋裡來回的溜達，喃喃自語的道：「可是太子為什麼要大費周章，避過了所有的眼線去通知公主這件事呢？難道只是單純的怕她擔心不成？」
說到這裡，馮強突然回過頭來，瞪著那個可憐的下屬道：「你們既已等了多半個時辰，為何不繼續等下去，為何現在突然決定前來稟報？你剛才說再後來，再後來又怎樣了？」
「再後來，突然從后樓里跑出來一百多個姑娘，她們好像剛剛才確定了沒有危險，眾人咋咋呼呼的一股腦跑出了萬花樓，朝著四面八方逃命去了。「下屬一邊說，一邊看著馮副統領越來越難看的臉色，最後又硬著頭皮補充道：」不過九哥帶著弟兄們不錯眼的盯著，公主一直都在屋裡與曲小姐聊天，絕對沒有……「
「壞了！你們他娘的誤了老子的大事了！「這一次，馮強甚至都沒有等他說完，便爆喝一聲，身形一閃沖入了門外的夜色之中。